第十八章 有些名門正派,同俠義,是沒有關係的。
戴天見鍾懿沒有回答,有些不解。他湊到鍾懿跟前,卻發現,鍾懿的臉色陰沉下來。
戴天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犯了什麼了不得的錯。他結結巴巴道:「師伯,我問了那麼多,您是不是生氣了?」
鍾懿嘆了口氣,神色緩了緩:「你問這麼多,不如認真看風景。」她指了指遠山,幽幽地道:「這劍門山,可是難得的奇景。」
戴天有些不甘心地順著鍾懿的手看過去,再裝模作樣地道:「果真是大好山河!」
但是很快,戴天就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劍門山,果然是會讓人的心,為之一驚的大好山河。
與安樂山的的溫婉含蓄相比,這劍門山,顯得更加直白凌厲。
山勢巍峨,處處險峰林立。
這些林立的險峰,如同把把寶劍,直插雲霄。
劍門山,就如同一個巨大的劍冢。
寶劍千萬年,歷經風雨,沉睡在此。寂靜無聲,如同折羽的英雄,仰望蒼天,一聲哀嘆。
雖氣勢恢宏,但這劍冢般的巍峨青山,卻莫名地顯出一絲無奈和悲涼。
這些險峰之中,有兩座山峰,尤為顯眼。
顯眼,是因為,這兩座山峰,巨大無朋,相對而出。
這兩座山峰,如同相愛相殺的怨侶。
相愛,因為它們,相隔很近,彷彿相偎相依。
相殺,因為它們,永生永世,只能相望,而不能相守。
兩山,被一道險峻的裂谷相隔。
裂谷如同被利劍劈開,直上直下。
在這讓千萬年的怨侶隔絕的裂谷之中,赫然雄關在目。
劍閣!
灰磚褐瓦,飛檐入雲,顯得雄渾剛勁。
劍閣如同蜀道的咽喉。
真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之處。
千百年來,但凡守住劍閣,其身後的泱泱蜀地,天府之國,就可得太平。
在離劍閣不遠的大劍山上,依山而建著,層層疊疊的恢宏樓閣,綿延數里。
鍾懿遙遙一指,打破了戴天的吃驚:「那就是劍閣山莊。」
戴天誇張地吐吐舌頭,嘟囔道:「都說我們九劍門,鑄劍天下第一。但劍閣山莊,卻有天下最多最全的劍譜。今日一見,果然是氣勢不凡,氣勢不凡。」
鍾懿不以為然地道:「劍譜雖多,也沒見他們出什麼劍仙俠客。」
戴天眨眨眼睛,不解地道:「師侄聽說,這劍閣山莊,可是名門正派。師伯您怎麼說,他們無俠客?」
鍾懿輕哧一聲:「有些名門正派,同俠義,是沒有關係的。」
戴天面目扭曲,正費力地思索鍾懿的話。鍾懿卻已經拔腿向著劍閣山莊而去。戴天只能顛顛地跟著鍾懿,依山路而上。 ……
劍閣山莊。
樓閣莊嚴古樸,層層次第而上。白牆黑瓦,影影綽綽,掩映在修竹雲霧之中。
山莊大門,如同皇城宮殿一般高調奢華,氣派非凡。
更高調的是,山莊門口,黑壓壓地立著數十個旗杆似的青年。這些旗杆,一身白衣,列隊排開,個個表情肅穆,如臨大敵般,緊緊地盯著進出之人。
這些旗杆遠遠地望見了鍾懿和戴天,肅穆的表情微微變了變。領頭的一個,立即顛顛地迎上前來,對著鍾懿恭敬地一抱拳:「鍾掌門,您大駕光臨,有請。」說罷,此人躬身一溜小跑帶路去了,就差搖個尾巴了。
鍾懿冷冷笑了笑,將戴天一拉,也跟著走進宮殿般壯美的劍閣山莊。
一走進山莊大門,便是錯落有致的假山園林,各種奇花妖艷,珍禽傲嬌。
這劍閣山莊本來身在山中,庄內又置山水,果然是一副天府之國的閑散之態。
但園林一過,馬上換了個腔調。
數百把劍,長長短短,高高低低,閃著寒光,倒插在庭院之中。
人從劍叢中走過,感到陣陣涼意。
戴天撇撇嘴,暗咐道:「難道是要先禮後兵不成?」
鍾懿彷彿注意到了戴天的表情,也低聲道:「劍術有華山峨眉,鑄劍有我九劍門,這劍閣山莊,擺這麼多劍,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二人低語著,轉眼走進第三層庭院。
這層庭院,是個巨大的演武場。
戴天卻立即感到壓抑的氣氛,撲面而來。
演武場上,此時已經聚集了上百人。這上百人,按照不同門派圍坐,雖如散沙之態,卻寂靜無聲,一言不發。這些人,個個表情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這上百人圍坐,卻噤若寒蟬,實在詭異非常。
更詭異的是,這些人,看到鍾懿和戴天來到,面色變得更加難看。
大家彷彿看到了怪物,既興奮,又害怕。彷彿有千言萬語,不吐不快,又怕吐了會有麻煩。所以,眾人只能陰陽怪氣地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坐在演武場正中的,是各派掌門。他們倒是裝模作樣地站起身來,恭敬地迎上前來,臉上掛著拙劣的假笑。
劍閣山莊的掌門公孫玄,是個瘦削的老人,同樣一身白衣。他的面容蒼老,動作有些緩慢,寬大的白袍在風中飄搖,活像個披著白布的稻草人。
雖然面容蒼老,但是公孫玄的臉上,蕩漾著迷人的微笑。
這個迷人的微笑,用層層的褶子堆砌而成,顯得厚重而有深意。
這層深意,透著琢磨不透的狡黠,讓人不由得心中發毛。
帶著厚重笑容的公孫玄,顫巍巍地向著鍾懿拱手道:「九劍門鍾掌門,您不辭辛苦,遠道而來,老夫感念於心。」
鍾懿擺擺手,也露出個外交的笑容,朗聲道:「公孫掌門邀老身前來,老身怎敢不應?」
說罷,鍾懿施施然地走到公孫玄身旁的座位,悠然落座,絲毫沒有理會其他起身相迎的掌門。
其他幾派掌門,看到鍾懿連跟自己打個招呼的意圖都沒有,顯得有些尷尬。
不但尷尬,還有些憤然。
但是這些憤然,顯然被各懷心思的假笑強行敷衍了過去。
各掌門幾聲乾咳,也紛紛落座。
鍾懿的不屑和各掌門的忍氣吞聲,讓戴天有些迷惑。
「掌門師伯一向是個寬厚有禮的人,今日怎麼如此直白地,怠慢其他掌門呢?」戴天暗咐。
戴天站在鍾懿身後,暗暗打量起其周遭來。
演武場上,十來面門派的旌旗,氣派地迎風招展。
這些旌旗上的大字,驀然讓戴天有些心驚。
凌霄閣、寧遠派、月華谷……
少林、峨眉等大派並不在內。
反而追雲庄和千綏門赫然在內。
追雲庄的新幫主段墨,人如其名,是個面目陰沉的中年人,黑著個臉,一副被人欠了錢的樣子。
看著這些來者不善的面目,戴天心中一沉:「這些人,莫不是來尋仇的?」
只見這些門派中,走出來個自以為可以號令群雄的人,正是公孫玄。他緩步走到演武場中間,眉頭緊鎖,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
公孫玄站定之後,一聲長嘆:「現下北方戰事連連[10],民不聊生。我們武林正派,正是應該聯手抗敵,救萬民於水火的時候。哎……偏偏這個時候,出了這麼個大麻煩。」
坐在一旁被人欠了錢的段墨,噌地站起來,面目如墨,義憤填膺地高聲道:「什麼大麻煩?根本就是武林的禍害!凌若淵那個妖女,手刃我追雲庄前掌門段雲。我追雲庄與此妖女勢不兩立。此妖**毒殘忍,天下武林應該得而誅之!」
一語畢之,演武場上,就如炸開了鍋,眾人紛紛附和:
「這個妖女還血洗了千綏門,連八十歲的老掌門都遭了她毒手啊。天可憐見……我等必為武林除害!」
「此妖女殺師滅祖,人神共憤。我武林中人,必將此人除之而後快!」
「凌若淵不死,天下武林將永無寧日!」
「.…..」
一時間,群情激憤,喊殺聲此起彼伏。
戴天的心,卻如同沉到了谷底。
原來,這些不著調的人,竟是為了凌若淵而來!
師父臨死前,囑咐自己,捨命相護的凌若淵,怎麼竟成了武林公敵?
他們說凌若淵陰毒殘忍。
師伯又說她不是無情無義之輩。
究竟孰是孰非?誰真誰假?
天下之事,總有那麼多紛繁困擾,看不清根本,辨不出真偽。
戴天一時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自處。
[10]:顯德六年,北漢及契丹聯軍攻打後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