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真心兩無猜
這幾日,毓芳閣僕役奴婢進進出出,皆是成灤派人送的東西。
上好的衣料、各色的華貴衣衫首飾,在屋內堆了一大堆。本來寬大的屋子頓時顯得局促很多。
翠菡一件一件地幫我收拾著,不住地嘖嘖稱讚,道著灤王對我的好。
我坐在書案前正翻著一本書,斜斜看了幾眼,隨手指了一件深青色衣料,讓她幫我放在外面。
翠菡牽住那衣料,納悶道:「姑娘,你平時都穿著素雅,怎的今日卻挑這深色衣料?不如翠菡幫您換成這淡青縐紗面料可好?如今天氣漸漸熱了,這件很是適合……」
正說著,見我一瞬不瞬地盯住她,她似乎是微微一個冷顫,忙緊閉了嘴巴,依言將那深青色衣料放在了桌上。
我歪頭默默望著翠菡,這丫頭,還真是機靈的緊……
十二日晚間,成灤向我告別,說是府里有事,急需處理,等安頓好就再來看我。
說完就快馬加鞭進城去了。
他任何隨從都未帶,臉上神色竟是不勝厭煩。
想是他的王妃又在府里鬧騰了罷。
他一走,府里的氛圍頓然輕鬆許多,偶爾還能聽到下人們相互說笑,只是一看我來,便恭敬肅立。
我不欲節外生枝,便也由著去了。畢竟在這玉清苑,人人背後都可能長著眼睛。
這幾日的飯食,我讓翠菡安排他們簡單做了,送到我房裡,不必大肆鋪張。
自此,那些下人見了我,臉上竟也無故多出些親切來……
不用陪著成灤用飯,也不用費心機去套他的話,這幾日我悠閑很多。
我仍是保持著在寧遠王府的習慣,晨起時,在苑外的小河邊練習發箭。長箭破空的聲音提醒我,不可沉溺於此時的安然。
玉清苑背靠青山,用完飯,我會在這山中散步,有時候翠菡會跟著我,有時候我便讓她在河邊等我。山中空氣清冽,倒是個避暑熱的好地方。
十五日,子時。
我卧在扶蘭苑前院的房頂上,身體微微有些僵。為保萬無一失,我已在此伏了一個時辰。驚雲弓握在手心裡,也微微地出了些汗。
郁姐姐說,每月十五那人會來,那我便試他一試。
子時已過了一刻鐘,槐樹下依然毫無動靜,我強撐著不讓自己睡著。
事先我早在樹下放置了機關,只要一有人走近,觸動機關,裡面就會射出銀針,銀針上塗了葯,可讓人至少半個時辰不得動彈。
如此,我就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吐露秘密。
只是,此時已快到丑時,仍是無半個人影。我只覺眼皮越來越沉,不住地要向一處合攏……
「不會有人來了。」一個低沉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頓時就是一個激靈,睡意被驚得完全消散。
這聲音太過熟悉,熟悉到入了骨髓……
我仍是伏在原地,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確保自己不是在做夢。
「你睡著了?」聲音再次響起。
原來不是夢。
我緩緩轉過已然發僵的脖子。
夜幽王,赫然立在我的身後。
他的背後是一輪明月,披風上的槐花似是還散發著淡淡幽香。
黑色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也遮住了他的情緒。
我看著他,許多疑問、許多情緒堵在喉頭,如針刺,卻始終無法衝破。
是他殺了華之言嗎?
他是否到過清幽花谷。
那兩把匕首到底是怎麼回事?
兩年多,他為何不出現?
而現在卻又突然出現?
他,是否就是——寧遠王成灝。
可是,我一個字也說不出。我是在怕什麼呢?
許是見我不語,又一直伏著。他似是有些不耐煩,一把撈起我,飛身而下,落在了扶蘭苑門口的空地上。
槐葉的影子斑駁地落在他的臉上、身上。沒錯,這真的是他。
「你,怎的在這裡?」從我嘴裡吐出來的這幾個字,有些許沙啞。
「恰巧路過。」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緩緩流淌,似是含著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這才發現,他仍是攬著我,便輕輕地推開他。
「在灤王府,可還舒心?」他低頭問道。
他又是如何知道我進了灤王府?
此時,他就是成灝,這個答案在我心裡,已佔據了九成。
只是,他們的聲音差別太大!我仍是不敢完全斷定。
許多話,許多情感,我不能面對成灝而發,對他,卻是無所顧忌了。
「自是舒心。綾羅綢緞,山珍海味,取之不盡。」我朝他挑眉笑道。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陣。
「夜晚出來行著鬼祟之事,也不穿身夜行衣。」
我赧然道:「沒有。」
這是實話,從寧遠王府出來時,我什麼都未曾帶。而成灤給的上好衣料,只有這件深青色,顏色暗了些,我只有將就用它做了夜行衣。
夜幽王緩緩向前踏出一步,悠悠說道:「看來,你近日生活的確舒心。」
他頓了一頓又道:「那何苦來這裡睡覺?」
我……我怎的就是睡覺了?
罷了,我恨恨想,不與他多做計較。
此時他朝著槐樹和茂盛的高草,背對著我,月光下,他的背影,竟然顯得清冷而又寂寞。
不知為何,我心裡一動,走上前去,望著他的側顏,一字一頓輕聲道:「只是,我仍是懷念,第一次到寧遠王府時,為我接風的那半隻雞蛋……」
月光下,他,唇角輕揚,竟像是笑了。
只是,還未看得真切,他便向前跨出一大步,似是要說什麼。
我驚呼一聲,待要阻止,已然不及。
但見槐樹下銀針似雨點向他激射而來,許是他還沉浸在方才的情緒里,急急地揮手去擋,銀針只被他揮落了幾根,其餘皆沒入他身體……
饒他是身經百戰威風凜凜的夜幽王,畢竟凡人之軀,怎敵得住這藥物?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錦瑟,你在這槐樹下,放了暗器!」
我心中有愧,忙上前去拉他。
果然是夜幽王,體質與常人還是不同,居然在這藥物作用下,仍是往前走了十幾步,才軟軟倒下。
我急急扶住他,一邊借著月光幫他拔去銀針,一邊寬慰他:「你放心,這葯不致命,就是會讓你半個時辰不能動彈,腦袋還是清醒的。」
他便不再言語,似是放心了些。
過了半晌,他突然問道:「你一直在灤王府,從哪裡得來這葯?」
「向高大要的啊,每月初他都會來尋我,跟我彙報莊子上的賬務,說是春季莊子上的馬發情,踢傷了好幾個僕役,他們就採購了大批的葯,說是在銀針上塗抹,射在馬身上,只一根,就可以讓馬鎮靜……」我一邊在他身上翻找,尋著銀針,一邊漫不經心地答著。
「你……這是給馬用的葯?」他語氣頗有些無奈的樣子。
我這才警覺我剛剛說了什麼,忙道:「本來,這葯也不是要給你用的……」
他斜斜靠在石階上,也不欲與我講話。
月光下,他面具上的金色雕鏤,發出幽暗的光。
我心念一動,若是此時,我揭去他的面具,他應該是無力還手的。
如此想著,我的手,居然就朝著他面上伸去……
他仍是斜斜靠著,並不理會我的動作。
他,似乎並未發覺。也許,是發覺了,然而並不反對。
我的手離那黑色面具越來越近,在即將要碰上他面具那一刻,我頓住了。
若他真的是成灝,我該如何面對他?
或者,夜幽王是誰,真的那麼重要嗎?
他那麼苦心意旨地瞞著我,想必,是真的有他的苦衷。
……
我的手慢慢垂下來,心裡自嘲地笑著。
那麼,這麼久以來,我心裡的猜疑與怨言,又是為了什麼呢?
手,突然落在了一個溫暖掌心。寬大而又粗糙。
夜幽王托住我的手,輕輕道:「錦瑟,你別急。」
我朝他輕輕點頭。
此刻,彷彿是闊別已久,歷經千山萬水,終於心意相通。
驀地,我才想起,問道:「你不是,中了銀針么?」
他抬起我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區區幾根銀針,就想困住本王?」
冰涼的面具抵在我的臉上,我被他擁入懷中,很緊很緊。
「對了,中針前,你像是預備要說什麼?」
「你看錯了!」
一輪明月已經行至天邊,天快要亮了……
等我輕輕扣響毓芳閣的窗棱時,已經快到早飯時間。
紅玉急急打開窗,迎我進來。
我匆匆換好衣服時,門外正好響起敲門聲。
紅玉先是一慌,我示意她去開門。
是翠菡。看見紅玉此時在我房內,她竟也未多做驚訝,只朝她笑笑。
「紅玉,辛苦了,我來伺候姑娘梳洗。」
說完便撩開帳幔,細細紮好,方徐徐走到我跟前。
「姑娘,灤王方才帶話過來,說讓姑娘去儲香閣用飯。」翠菡一面拿著桌上珠翠在我發上比劃,一面對我說道。
「王爺何時回來的?」怎會如此巧,我心裡道。
「王爺剛剛回來,說國主過幾日召王爺們入宮家宴,想帶著姑娘同去。」
是了,算算日子,國主每到上元節時總會舉行家宴,只是以前在寧遠王府,成灝因為腿疾,常常借故不去。想來是怕自己風頭太盛招人憤恨。
只是,這次成灤為何會想著帶我去?他就不怕他家那個柳夢葉大鬧王府嗎?
「姑娘,好了。您看可還滿意。」翠菡道。
我望向銅鏡,卻未看我,而是望向鏡中的翠菡。
也許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翠菡有些局促:「姑娘,是有何不滿嗎?翠菡再重新梳過。」
我轉過頭,眯著眼睛打量她,直看到她有些不自在方才開口。
「翠菡,你,到底是誰?」我的語氣悠悠的,似是閑話家常。
「姑、姑娘,我是翠菡啊!姑娘你怎麼了,是不是翠菡今日有何事未辦妥?」翠菡仍強自鎮定。
我溫柔笑道:「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如此慌亂,這以後,我們還如何成事?」
翠菡一臉震驚,似是不敢相信:「姑娘,你都知道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