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不陪你玩了
開學日,安靜了一個多月的校園再次鮮活熱鬧起來。
郁南已經提前一天到校,將行李和宿舍都整理好了。這時他去接覃樂風,順便幫他拿行李。
「郁寶貝,你瘦了好多!」覃樂風驚道,「怎麼我們回家都是每逢佳節胖三斤,你反而瘦了?」
郁南過去臉上還有些嬰兒肥,現在變得瘦削,少年感依舊,卻更加挺拔精緻。
光是這麼一站著,就有不少路過的人朝他投來打量的目光。
郁南對那些目光都已習慣,他其實從來就是個自帶光環的人,只不過因為太沒有架子才減淡幾分。不過是一個寒假,他像是變了不少,不僅瘦了,也成長了,難道這就是人生變故給人的禮物嗎。
覃樂風無比心疼,他明白其中緣由,卻說:「唉,你現在可是有兩個家的人了,你難道不應該吃得白白胖胖,被大家寵成一個超級米蟲才對?」
郁南說:「我已經成了一個超級米蟲了。」
知道他開學,爺爺專程來送他,一把年紀了還跟著爬上宿舍樓。
前些天講過的「你要是願意就來看看我們」這種供郁南有選擇性的漂亮話完全不成立,爺爺總是知道他的軟肋——只要老人給他一打電話,咳嗽兩聲,他就沒什麼不答應。
覃樂風道:「我表示懷疑。」
郁南告訴他:「你一會上去就知道了,爺爺買了很多很多吃的,我告訴他宿舍里不能做飯,他就叫人去問宿管老師,得到允許后給買了一個小冰箱。」
說到這裡,郁南頓了下:「嗯……也不算是『小』冰箱。裡面也塞了很多吃的,我和你吃一個星期都吃不完。我們現在也是有冰箱的人了。」
過去一到夏天,他們就很羨慕隔壁宿舍有小冰箱的土豪同學有冰鎮飲料,沒想到他們也能有這一天。
「牛逼。」覃樂風感嘆道,「我和人渣交往的時候,怎麼也沒想到會給你找到親爺爺。」
如果沒有覃樂風與石新交往,就沒有郁南和嚴思尼打架這回事,更不會有嚴思危帶嚴思尼來道歉,從而見到郁南產生懷疑,那麼,嚴家可能永遠也找不到他。
郁南略一思索:「世界真是奇妙。我有高中同學現在讀概率學,我一直不懂到底有什麼研究意義,現在有點明白了。原來沒有任何一門學科是無用的。有機會我也去圖書館看看書,了解一下。」
文科生不懂理科,覃樂風也不懂南言南語。
思路到底是怎麼跳轉道學習上的?
覃樂風問:「這麼說,嚴思尼算是你哥哥還算弟弟?」
「不知道。」
嚴思危說他和嚴思尼同一天生日,可是沒說誰大誰小。
郁南想了下,覺得考慮這個問題根本就是多餘,他這麼久以來甚至沒見過嚴思尼:「我和他應該扯不上什麼關係,一來是沒有血緣,二來是我不會改姓嚴。所以他是不可能是我哥哥,也不可能是我弟弟。」
覃樂風故作放心狀:「那就好,我以後還是可以辱罵他,不用照顧你的面子。」
郁南略一點頭:「嗯,我不會插手。」
兩人走了一段路,郁南忽然停住了腳步。
覃樂風也看見了前方情形:「卧槽,另一個人渣。」
宿舍樓下,那顆新發芽的枯樹下,停著一輛低調的豪車,有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高大男人,正安然佇立在車門外,似乎在等著他們走過去。
男人面目深邃,氣質太過有存在感,旁人側目。
覃樂風臉色完全沉了下來。
自從他知道了郁南受過怎樣的傷害,之前對宮丞的那股崇拜感與畏懼感就完全沒有了。除此之外,他的自責佔了大多數,若不是他鼓勵郁南,郁南也不可能那麼快著了道。
覃樂風很難想象,衣冠楚楚的宮先生,是如何在那麼一個完美的表象下維持住一個醜陋的事實的。
完美得他們所有人都信以為真。
「郁寶貝,要不你等一會兒再回來。」覃樂風忍著怒火道,「我先過去叫他滾。」
出乎他意料的是,郁南竟然說:「不。」
覃樂風轉頭一看,郁南已經收起了臉上的輕鬆愜意,微微抿著唇。
除此之外,並沒有其它的反常,就像是見到一個普通的、不怎麼喜歡人,甚至談不上反感,更談不上恨。
郁南其實對此已經有所預料。
從宮丞去霜山找他、去余深畫室找他,他就知道應該還會有這樣的一次會面。
之前,他只要一想到開學時可能會遭遇的一幕,就產生抵觸,有一段時間甚至不惜想休學一年來做調整。前些天,嚴思危給他來電話,說得很委婉,意思是想送他去國外念書,說那是嚴家虧欠他的。
嚴家開有幾家私立醫院,分佈於各大一線城市,還有自己的製藥集團,果真如嚴思危所說嚴家本身就不差。他們簡直想把是什麼都送到他手上,就怕他不接受。
面臨休學或者出國的選擇,郁南思考的時間不太久。
他的學業才剛剛開始,無論哪一個對他來說其實都不是最好選擇,他不可能因為怯懦,就打亂人生的規劃。
這件事沒有人可以幫他,唯有他自己可以幫自己。
「不用。」郁南看著那個人,平淡地說,「早晚都有一次。樂樂,你先上樓,我會跟他講清楚。有什麼不妥我就給你打電話。」
郁南表情堅定,覃樂風遲疑一會兒:「好。」
覃樂風一邊拖著行李箱,一邊經過宮丞面前,還對他豎了個中指:「我看錯你了!你就是個渣男中的渣男!我就要叫他寶貝,寶貝寶貝寶貝,關你什麼事!」
郁南:「……」
覃樂風的挑釁膚淺幼稚,宮丞連眼神都欠奉,只綳著一張臉,看著郁南的方向蹙眉。
這令覃樂風更氣,恨不得揍他一頓。
可惜不用他掂量,也知道打不過。
宿舍樓下寒意濃重,卻已經帶了春意。
一如一年前他們相識的時節。
半個月不見,宮丞看出來郁南瘦了不少。
心疼一絲一絲蔓延開來,這半個月,他已經嘗到苦果。
說什麼養著郁南一輩子,直到郁南想離開為止,宮丞發現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在找不到郁南的這半個月里,他並不好過,繁忙的公務纏身也讓他心情煩悶,整個人一觸即燃,幾乎是個暴君。
這些天他弄明白了一件事,喜歡就是喜歡,哪有可能一邊喜歡還一邊想著要放手。
光是一想到這個小東西從此和他再無瓜葛,宮丞就無法忍受。
說什麼包養,什麼縱容,什麼寵愛。
從來沒有人能讓他做到這種地步。
因為那根本就是一見鍾情。
從那個雨天,郁南走進他畫廊的那一刻起,他手中那本未看完的書就再沒有了吸引力。
郁南率直純潔的氣質,精緻無暇的長相,好像一個懵懂的精靈誤闖他的世界,那顆荒蕪蒼老的心,因為郁南的到來才散發出新鮮活躍的生命力。
三十七歲,閱盡千帆的年紀,浮華俗世迷人眼,宮丞已許久未嘗過情與愛的滋味,以至於它們來臨時無法分辨,甚至誤以為白紙一張的郁南會懂他的潛規則,被愚蠢與自負蒙蔽了他的真心。
他愛上這個小東西了。
見到郁南哭泣會心疼,見到郁南受傷會難過。
不自覺一步一步淪陷,破了他自己從沒有破過的底線,可笑的是若不是這一次發生得突然,他也許還要很久才能弄明白這一點。
所以每每一想到郁南當時的表情,宮丞就心疼得難以平靜。
他想補償他,哄哄他,十倍百倍地補回來也沒有不可以。
「寶寶。」
宮丞沙啞開口。
遍尋不到的人總歸是要回學校的。
宮丞這一點還不至於搞錯,所以他已經等待了兩個小時。
郁南聽到他開口,臉色就變白了一點。
多少次,在他快要看清這個人真面目的時候,這個人就會出現在他的每條必經之路上,用或軟或硬的各種手段,荒誕謊言,將他騙走、哄走。哄得他頭昏腦漲,心甘情願淪為小丑。
此情此景,簡直是他無數個恥辱瞬間重現。
男人肩寬腿長,輕易就能追上來將他抓住。
男人的胸膛厚實,他曾經靠在那裡聽過沉穩的心跳。
他記得男人身上的味道,記得那胸膛里散發出來的迷人低笑,記得他沉迷其中的所有感覺。
可想起那些只讓他渾身發冷。
無數次夢魘里,就是這張臉在他的身後輕吐情話,令他深陷其中再萬劫不復。
同時郁南也知道,只要他能平靜地去面對這個傷害過他的人,他就會邁過人生一道大坎。
他記得小時被燙傷時,郁姿姿給在病床上的他念名人名言。羅曼·羅蘭說過:累累的創傷,就是生命給你的最好的東西,因為在每個創傷上在都標示著前進的一步。
他已經在前進了。
面對面遇上,宮丞一雙黑眸沉靜,視線緊緊地壓在他身上,如墜千斤。
可是這也不會阻止他的面對。
他回過頭,琉璃球似的漂亮眸子依舊清澈,因為瘦了許多,那雙眸子甚至更加靈動。
可惜,看著宮丞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平靜。
「宮先生。您有事嗎?」他問。
宮先生,久違的疏遠稱呼。
配上敬語,似乎是在說明他們早不是過去的關係,一切都一乾二淨。
宮丞寧願他哭泣、寧願他大鬧,也不想要這樣的反應。
他壓著暴躁:「寶寶。」
郁南用很平常的語氣說:「我知道了,是不是我有什麼東西沒有還給您?」
不顧宮丞的臉色,他認真地一樣一樣理清:「我想想。那些畫具嗎?不,畫具顏料什麼的都在您家裡……那就是衣服了,您給我定做了許多衣服。它們一大半都在您家的衣帽間里,還有一小半,因為上面都綉了字,上次我太難過了就全都剪碎了。」
那個跨年夜,在發現路易的衣服也綉了「丞」字時,他曾經傷心欲絕,覺得世界崩塌,將剩下的衣服全部剪碎。
現在想起來,只覺得無比諷刺。
他是連個替代品都算不上的。
「那些被我剪碎的衣服應當值一些錢,可是我聽別人說,包養小情人本來是要負責衣食住行的,我陪您那麼久,應該就用不著賠了吧。」郁南說得很理性,「哦對了,您還給過我一張卡,小周哥說裡面的錢很多很多,夠我用一輩子,可惜我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前幾天我找過,沒有找到。但是裡面的錢我沒有動過,您可以直接註銷。」
宮丞一句都不想聽。
他居高臨下,低著頭看這個小傢伙,對方說的每一句話,在他眼中不過都是受傷的表現。
郁南從來不是嬌弱的菟絲花,他是一朵帶有尖刺的玫瑰,他懂得自我保護,懂得反抗。
「寶寶。」宮丞拉開車門,「我們換一個地方說話。」
後座寬敞,是郁南熟悉的那一輛車。
他朝車裡看了一眼,搖頭道:「不,有話就在這裡說清楚。」
難道還要上車去重溫在裡面發生過的點點滴滴嗎。
不等宮丞再開口,郁南說:「我還沒說完。我上次送您一個木雕燈,那個挺貴的,應該能值一點錢,我希望您還給我。」
那個刻有圖案的鏤空燈。
是郁南送他的風花雪月。
宮丞怎麼可能還,他想拉住郁南,而郁南退後一步,與他拉開了距離。
郁南看著他糾正道:「我會叫我的朋友來取,或者您發同城快遞。這樣我們就兩清了。」
宮丞額頭冒著青筋。
「寶寶,我不是來和你算賬的。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郁南道:「可是我沒有什麼想和您說。非要說的話,那就是請您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尤其是在我的學校里,我不喜歡別人都知道我被包養過。」
包養。
這兩個一出,宮丞心中刺痛,眸色變得很暗:「不是你想的那樣,至少不是完全是你想的那樣。我知道你很受傷,沒那麼容易原諒我——」
「抱歉。」郁南打斷了他,表情肅穆地對他說,「是我當時誤會得太深了,錯的不是你,你不用解釋。」
宮丞驀地呼吸一窒。
聽到郁南親口說出他們開始時,他到底有多認真,宮丞就無法不去想郁南當時對自己有多依賴、多眷戀。
「我問你是不是喜歡我的時候,你回答的是喜歡我乖。」郁南說,「你說得那麼清楚,是我自己一廂情願去認為你是真的喜歡上了我,然後理所應當地用戀人的身份自居,所以你應該也很困擾吧。」
這些話都是郁南仔細想過的,並不是信口拈來。
以往種種,都是他一廂情願,宮丞的態度其實一直都有跡可循。不僅是宮丞,包括宮丞身邊的所有人都表現得很明確。
一字一句,說得理智極了,言語卻如利刃,不知道在刮誰的心。
郁南彷彿感覺不到痛一樣,繼續道,「可是我恨的……不是這一點,而是你將我被動地捲入你的感情里。你和路易……我是不是成了你閑來無事,逗弄他的小玩意?」
宮丞面色鐵青,預感到郁南會說什麼。
果不其然,郁南漂亮的唇張合著,吐詞清晰地說出了那一句。
「我不會再陪你玩了。」
作者有話要說:轉折的地方不太好寫,寫了好多遍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