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那一封召喚凶神的信
書生很落魄,衣衫破爛,面如死灰。
一個大男人,跟女人一樣哭哭啼啼,更是顯著軟弱無能,但就是那樣一個無能的人,卻在做著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回首一生,我處處失敗。」
書生停下哭泣,呢喃自語:「少時讀書不如人,長大后家道中落,連未婚妻子都被人奪走。半生趕考,半生落榜。不會營生,不懂奉承。甚至殺一隻雞,都能把雞毛放在鍋里一起煮。」
他看起來,平庸到了極點。
甚至可以說蠢笨。
「我是別人眼中的傻子,孩童用雞蛋砸在我的臉上,我能笑著舔一舔,吃光它。主考官調換了我的考卷,讓一個不識字的人成了狀元,我去狀告,結果自己反而進了大牢。」書生繼續說:「我只知道讀書,百無一用,甚至書讀的都不怎麼樣。奉天八百大儒,我排在第八百零一,這算不算另一種形式的名落孫山?」
他說的話,很窩囊,但透露的信息,卻很讓人心酸。
這個書生是大儒!
堂堂大儒,被小孩子用雞蛋砸臉,他可以一笑置之。但考卷被人換了,被抓進大牢,明明是奉天末年「第八百零一」位大儒,卻落魄到一點功名都沒有。
錯的是他,還是這個世界?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恪守君子之道,反而成了陰險小人,我光明磊落,反而成了下流無恥之徒。」書生一邊說,一邊用自身文氣在書信上烙印紋路。
「我迷茫,所以一直在沉淪。」
「但是今天,我明白了。」
「對的不一定就是好,錯的不一定就壞,那八百儒生或許有著各自的缺陷,好色、貪財、迷權,但為奉天獻身的那一刻,他們都是聖賢!」
「我沒有慷慨赴死的勇氣,也沒有改變這個天下的能力。」
「但我能毀了它!」
隨著聲音,他以自身「浩然正氣」做火,燃燒生命,將那一封用文氣書寫而成的書信投入其中,送到了一個李誠無法看到的地方。
身軀在大火中湮滅,靈魂化作灰煙。
他連異變都不再有。
徹底魂飛魄散。
但是,他的死,卻染黑了長街的一角,並且那漆黑如墨的一角不斷擴大,以超越光的速度,頃刻間吞沒了整個奉天國都。
「那是,亞聖來了?」崔駙馬驚呼。
此時,奉天天上,妖後跟皇帝,正在舉行婚禮。
文武百官祝賀,城中萬民高呼。
也許他們心中恐懼,心中怨恨,但臉上卻不敢表現出絲毫,更不敢說出來,不敢反對,只能屈從,還以「大丈夫能屈能伸」自我欺騙。
實際上,如果所有人都說出心裡的聲音,區區一個皇帝,一個妖后,算得了什麼?
「一拜天地。」有太監高呼。
皇帝牽著妖后的手,就要叩拜。
然而就在這時,他們發現天空變成了黑色,大地變成了灰白,萬物變得寂靜無聲,連萬丈奉天台的風聲,都戛然而止。
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長街之上,一個漆黑彷彿可以吞噬一切光亮的人形輪廓浮現出來,邁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向奉天台上走去。
所過之處萬物枯萎,山河腐朽,日月無光。
祂穿著標準的書生袍子,手握一卷竹簡古書,背上還背著書箱,看起來既像是一個少年求學的學子,也像是一個中年趕考的貢生,又好似一個晚年前往山村教書的先生。
無少相,無老相,但又好似一生相。
表情如嬰兒般純凈,又彷彿老人一樣看盡了滄桑。
各種矛盾的東西,都在一人身上浮現出來。
詭異,卻又不違和。
「亞聖出現了嗎?你們在看什麼?怎麼我啥也看不到?」雞百萬說。
聞言,崔駙馬嘆了口氣,也說:「我也看不到,是亞聖不願意讓我看到嗎?也對,我這種連文氣都沒有的廢物,又怎麼配一睹亞聖真容。」
這讓李誠不由得有些疑惑。
而仙子,則開口說:「跟他無關,純粹是凶神不可言、不可觀、不可觸摸,天成有『天目』,應該可以看到一個輪廓。至於我,就看到了一個普通的中年書生,平平無奇。」
她沒有動手。
甚至原本有些緊張的心,都放鬆了下來。
凶神能貫穿虛實,感應心聲,卻沒有搭理這四個不屬於這段歷史的過客,而是我行我素的登台,一步十幾個台階,來到了奉天台上。
萬載奉天,沉澱了太長歲月,強者如雲。
奉天台上,無一凡人,因此至少都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個輪廓,甚至皇帝、妖后等人,都能夠清楚的看到容貌。
因此,他們驚了。
「陳,陳老夫子?」皇帝驚呼。
奉天不是瑞國,傳承沒有斷層過。
因此,哪怕時隔幾千年,當年那「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亞聖」陳奮起,依舊還有餘名留下,金鑾殿上甚至還掛著他的畫像。
以此告誡百官,要清廉公正,奉行君子之道。
因為亞聖在看著。
但可惜,人活著的時候尚不能清理世間污穢,何況只是一幅畫?
「陳夫子?多麼熟悉的一個稱呼,可惜我再也不是了。」漆黑如墨的凶神露出懷念的神色,說道:「我的身軀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溫暖,我的耳朵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我無法再品嘗美酒的味道。沒有痛苦,也沒有了歡樂,甚至死寂的心,都不會再因為任何東西而動。」
他能交流,但已經不是人與人的交談。
他還能聽懂人言,但又聽不到人的聲音,感受不到生靈的呼吸。
「仙、魔、妖、武、佛、鬼、儒,恨、怨、嗔、妄、迷、執、痴。」漆黑身影說:「眾生皆苦,人間已成地獄。」
說罷,他伸出手,觸摸在了奉天台上。
下一刻,矗立萬載的奉天台轟然倒塌,庇佑都城萬載的「周天大陣」轟然破碎,整個城池在無可抗拒的力量下,緩緩沉入地下。
大地裂開,四周隆起。
天,變為囚籠,地,化作煉獄。
「視惡不見,便是幫凶,能言不言,便不無辜。整座奉天城裡沒有一個人不該死,沒有一個物不該滅,沒有一磚一瓦配殘留在這個世上!」
隨著聲音,萬年奉天古都沒入地下,徹底消失不見。
「這,也太偏激了吧?」李誠驚呼。
但就在這時,那漆黑如墨的凶神,突然褪去墨色,化作一個中年夫子,轉頭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