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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胭花柳巷

  靳佩哲跟羽澤推開門走進來,「少爺,您醒了?趕快梳洗吧。」羽澤說。

  靳佩哲說:「梳洗好了過來吃東西,給你帶了一份豆茸粥。」

  「一會先回趟你家,我要換件衣服,這件都穿了四天了,髒了。」霍沄洺緩緩從榻上起來,嗓音有些模糊,是剛睡醒的緣故。

  他的腦子裡還是那個夢的樣子,是她最美的樣子。

  「為什麼不回你家,要去我家換衣服?」

  「我都說了我是偷跑出來的,張叔肯定在家堵著我呢,我回去還出得來嗎?而且錢也不夠了,你回家再拿點。」羽澤伺候著霍沄洺洗臉,他一副矯情少爺的做派跟靳佩哲說話。

  「不是說好去竹居閣你花錢的嗎?又要我付賬?」

  「是我花錢,你成天就惦記我那點錢,萬一要是不夠,誰留下抵賬?既然回家就順手拿點唄。」

  靳佩哲無奈,卻又不能說,心裡暗暗想:到底是誰惦記誰的錢啊?

  靳佩哲跟羽澤看著霍沄洺慢條斯理地喝了粥,精緻地用手絹擦了擦嘴,才有要離開的意思。

  上馬便入了京都的門,直接回了靳家。

  靳家老爺和夫人也去了旭川,家裡也是沒個管事的人,霍沄洺挑來挑去,各種嫌棄佩哲的衣服,最後挑了一件月白色的束腰長袍,才往花樓走去。

  胭花柳巷是一條長街,一進這條街便覺得氣氛不一樣,空氣中的胭脂水粉味濃的有些刺鼻,每家花樓前都有濃妝艷抹,穿的花枝招展的姑娘手裡拿著扇子方巾,招攬生意。

  姑娘們大都有一個共同點,都是扭著腰身,吊著嗓子,抖著手裡的手帕或扇子。

  這些姑娘,也不是生下來就該在花樓做些輕浮生意,她們不是罪門之後,就是家裡實在吃不上飯,在花樓里,至少還能吃飽穿暖,只要不得罪老鴇媽媽,就能安安穩穩的,若是能攀上富貴公子,也有機會脫了賤籍,給公子家做個妾身,再生個一兒半女的,這輩子就牢靠了。

  竹居閣在柳巷最深處,一個三層高的小樓,門口沒有一個姑娘,進了門也沒有人湧上來迎接,裡面安靜得很。

  竹居閣是柳巷裡的最高規格,跟其他的花樓不太一樣,這裡分三層,每一層都有不一樣的用處,廳室里金碧輝煌,一進門便是中間都隔著的雅間,每一間都放著紗帘子,看不到裡面的樣子,每個紗簾上都掛著一個木牌,上面標註著裡面是否有人。

  三人初次來這地方,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就先按著木牌,找一間沒人的雅間。剛撩起紗簾,就看見裡面坐著一個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卻嫵媚動人,身上的香味瞬間鋪面而來,她動人一笑,吊著嗓子跟三人說:「小公子如何這麼晚才到,奴家在此等候多時了,先隨奴家去前廳翻花牌點姑娘吧。」

  這個小姑娘,盤腿坐在雅間的桌案上,手裡抱著一把琵琶。她將琵琶輕輕擱在桌上,輕盈地從桌上躍下,不刻意地露出春芳一片。

  雅間的四面牆上都畫了各色美女,都是傳說中的美人模樣,衣裳隨意搭在身上,遮不住該遮住的地方,美人都是膚白如雪,唇紅的彷彿能滴出血來,眼神中儘是嫵媚妖嬈,身邊擁著的是一片花海。

  雅間里沒有燈,只有幾盞蠟燭,將房間照得很暗,完全不知道時辰。金絲香爐擺在房間的角落裡,裡面飄出來的香味叫人按不住自己的內心,聞著這香,便覺得渾身舒服,不知為何。

  她用手勾著靳佩哲,大概是看佩哲比較像有錢人家的少爺,靳佩哲便跟著她從雅間的后紗簾出去,霍沄洺跟羽澤也跟上。

  怪不得剛才一進前廳覺得這不太像是花樓,進了內里才明白玄機。

  這裡的天梁被抬得很高,增加了這裡的空間感,滿屋子用的都是暗色調,光是裝飾上,就全是大手筆。這裡很安靜,牆邊有美人在撫琴奏樂,也都是輕調子。三人跟著剛才那個小姑娘往裡面走,被引到一個檯子前面。

  檯子裡面站著的就是竹居閣的掌事媽媽。她看上去應該也有不惑的歲數了,卻依舊是身段嬌柔,姿態妖嬈,但卻感覺不到絲毫輕浮之氣。

  她話不多,不像其他花樓的媽媽介紹她手下的姑娘多麼多麼好,這種感覺讓沄洺幾人很舒服,與外面的喧擾截然不同,這裡真的像是書中說的解憂處。

  她手一揮,示意霍沄洺幾人看檯子上的名牌,每一個名牌上都有名字,名字下面就是標記好的價錢。

  只要帶夠了錢,選幾個都行,霍沄洺想了想自己口袋中的銀錢,選了幾個花牌摘了下來,付了錢。掌事媽媽立刻微微俯身離開,去叫人了。

  霍沄洺跟佩哲羽澤說:「既然來了,這回就放肆一次,咱們一人一間,誰也別耽誤誰。」

  「行。」靳佩哲和羽澤異口同聲應下。

  問了剛才那個小姑娘才知道,這三層樓,每一層都有不同的用處,一層只是安然心歸,二層才是消遣娛樂,三層是供賓客醒酒休息的地方。

  安然心歸處,便是放鬆心情,拋開俗事煩惱,聽著姑娘給你彈琴唱曲,儘是雅士。文人騷客多聚於此,用來化解心裡的憂擾。也不少有名門貴胄,因為平日里要緊繃著神經,在人前做一個有模有樣的大家,才要不時地到這裡來聽聽曲,放鬆一下內心。所以雅間互相不明,誰也不知道誰,在周身無人識的情況下,才能看到真實的自己。

  一層的姑娘都不是輕浮的那種花瓶美人,都是有手藝的,一首曲子彈完,有的能讓人哭出聲來。如果你想給她講講你的故事,她願意借你一雙耳朵,如果你不願意,她也不會來煩你,只是繼續彈她的琴而已。如果需要,她也會陪你喝兩杯,但是絕對不會做其他事情。

  這大概就是竹居閣價格不菲的原因,也是這裡長久不衰的法寶。

  霍沄洺幾人進了雅間,便不知道時辰了,這也許就是紙醉金迷的魅力吧,也是一個男孩兒骨子裡對風花雪月的嚮往。

  花酒一杯杯喝下去,便不知日月,更不知他們已經在這裡待了多久了。

  左右這一天,二爺和夫人已經從旭川回來了。

  二爺剛卸下一身車馬勞頓,張管事就站到二爺面前。

  「爺,有件事需得稟報您。我們實在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怎麼了,老張,有什麼事就說吧。」張管事是一直跟在二爺身邊的老人了,是霍家老爺留下來的,年輕的時候也是陪霍家老爺上過戰場的人,只是現在年歲大了,不願意再出頭露面,才在二爺身邊屈尊做一個管事,替老爺輔佐他的這個兒子。

  「嗯……小少爺,不知道去了何處,只是您走了之後,少爺出了門就再沒回來過。」張管事說。

  二爺面露倦意:「我不是說不准他出去嗎?」

  「爺,您不準又有何用,您跟夫人都不在家,少爺出門,誰能攔?」

  這便是真真切切的大實話。

  夫人說:「那有沒有派人找,佩哲那邊去看了嗎?」

  「回夫人,靳府我親自去問了,佩哲少爺也是不在家。應該是跟咱們少爺一起出去了。」

  「那你就派人去找,別驚動咱們家大少爺,找到之後也不必帶回來,我看看他幾時知道回來。」二爺一般改稱沄洺大少爺的時候,便已經是生氣了。

  「是,爺您息怒,我這就派人去找。」張掌事俯身說。

  過了許久,張掌事走進來,滿臉官司,猶猶豫豫地在門口轉悠。

  「老張,有事進來說!」二爺看見了他,便給叫進來了。

  「二爺,靳府那邊來人報,說找到了少爺和靳少爺的馬。」

  「在哪兒?沒危險吧?」夫人先開口問。

  「危險倒是沒有,就是在……在.……」張掌事吞吞吐吐沒說出來。

  「說!」二爺已經沒了耐心。

  張管事輕輕說出三個字,霍二爺憤然而起,一下攬過桌上的茶杯砸碎在地上,立刻沖老張嚷到:「去!趕緊去給我把他帶回來!師門敗類!真是丟我的臉!」

  夫人也是大驚,立刻走到二爺身邊,拉著二爺氣的發抖的胳膊,說:「二爺消消氣!消消氣!」

  二爺氣的聲音都是顫的,「竹居閣!你聽見沒有?他竟敢去竹居閣?」

  夫人一邊用手順著二爺的氣,一邊說:「聽見了,聽見了,怎麼會呢,他去哪兒幹什麼?」

  「去花樓還能幹什麼?難不成是去賞景的?」二爺的聲音驟然高了幾個調子。

  張掌事帶著一對霍府護衛,直衝進竹居閣,找到管事的媽媽,管事媽媽便給他們指了路,還說了一句,「你家公子酒量不好,心思還重,已經醉了,唉,奴家多嘴一句,他不過才多大的小公子,不知道哪來如此大的心思壓力。平日里還是對他好點吧,不然這是來了我這,若是去了別人家,還真不知道要吞掉你家多少花酒錢?」

  「是是是,媽媽所言甚是,您辛苦。」張管事一副大家的樣子,跟管事媽媽打過招呼便叫人帶著少爺回去了,還順帶把靳家少爺送回了府上。

  羽澤也喝了不少,但好在還保持著清醒,張管事抬手便給了羽澤不輕的一下,打在頭上,羽澤立刻低下頭,嘴上撒嬌樣地叫了一聲:「張叔!」

  「我說你真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呀!少爺來這種地方,你不但不攔著,還跟著一起胡鬧!」張掌事訓斥著羽澤。

  羽澤小聲說:「張叔,少爺逼我來的……」

  張掌事停下步子,抬手又是一下,「是你不認識少爺還是我不認識少爺,花錢的事情少爺會逼你?他錢多的沒處花了是嗎?」

  「哎呀,張叔,您就別說我了……」

  「不說你說誰?成天跟兩個少爺胡鬧,沒規矩!」張管事又罵了兩句,帶著眾人回去了。

  到了霍府,張管事看看了沄洺的樣子,就直接把他送回了清雲軒,抓著羽澤去星嵐閣回話。

  一進門,張管事便回稟到:「二爺,夫人,少爺帶回來了,不過……」

  「不過什麼?說!」二爺皺著眉頭。

  「少爺醉了,我叫人直接送少爺回房間了。」張管事說完便退後一步,把羽澤曝光在二爺面前。

  羽澤在張叔面前可以撒嬌耍賴,在二爺面前他還真沒這個膽子。

  「二……二爺。」羽澤一下子跪在地上,小聲地說。

  二爺沒說話,夫人上前扶了他起來,輕聲問他:「羽澤,怎麼回事,你別害怕,慢慢說。」

  羽澤便將這幾天的所有事情一一告訴了二爺和夫人。二爺聽完一拍桌子,大聲說到:「真是長本事了!」

  夫人緩緩地說:「行了,羽澤,你去叫廚房熬些醒酒湯,你也喝些,酒喝多了傷身子,然後你便去歇歇吧,少爺那不用你管了,我去照顧他。」

  「夫人,還是羽澤去吧,沒能攔住少爺去柳巷,都是羽澤無能,您跟二爺不開罪與我已經是恩典了。」

  「好了,你休息吧。」二爺發話,羽澤才敢退下,臨走前還用餘光確認了張管事的臉色無恙才敢離開。老張也退了下去。

  屋內剛剩下二爺夫婦二人,二爺立馬說:「阿憶,你看看,這孩子不管是不行了!」

  「管管管,你是他師父,怎麼管都是應該的,但是你要管也得等孩子醒了,好好與他說才行,您若是生氣,便別過去了,我總得去瞧瞧他。」夫人說完便自己往清雲軒去了,曉葵跟在身後。

  夫人進到清雲軒,便看見沄洺連衣服都沒換就被丟在床榻上,那幫護衛心粗得很,一個個也不知道給少爺寬衣脫鞋,沒有一個比得上羽澤心細,照顧的也周全。

  這時,羽澤剛從廚房過來,手裡端著醒酒湯。

  夫人跟羽澤說:「羽澤,你幫少爺把衣服換了,我去廚房給他熬些白粥溫著,省得他醒來之後難受。」

  「夫人!」羽澤叫住了剛要去廚房的夫人,夫人轉身回來,「怎麼了?」

  「這次少爺又惹二爺生氣了吧,都是我不好,沒能攔得住少爺……」

  「這也不能怪你,咱們家少爺的性子是你能攔得住的嗎?二爺確實挺生氣的,總之,你記得備些創傷葯吧。」夫人說完便去廚房了。

  羽澤想了想,這回又得沒日沒夜地伺候自家少爺了。

  霍沄洺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日的早上了。剛一睜開眼,便瞧見夫人俊美的容顏。

  「師娘,怎麼是你啊?」

  「不然你還想要誰,竹居閣裡面的小姑娘?」夫人這一次真的是收了平日的溫和笑臉,冷言相對。

  「師娘,您都知道了.……」

  「不止我知道,你師父也知道了,趕緊起來吧,收拾收拾,吃點東西,『一場浩劫』正在屋裡等著你呢,這回可有你受的。」

  夫人雖然嘴上說著,還是伸手扶了霍沄洺起來。

  「師娘,你們不是說還要幾天才回來嗎?」霍沄洺說著,打了個哈欠。

  「花樓那種地方,一進去便不知道年月了,這都幾天了,我們還晚了兩天回來呢。你師父一路上還惦記給你討要一壇峰家的酒,一回來知道你去了花樓,氣的把茶杯都摔了。你還真的膽子大了,花樓也敢去?」

  「師娘!」霍沄洺坐起來,跟夫人說,「竹居閣雖然在柳巷裡面,也占著花樓的牌子,可我跟佩哲也沒幹什麼壞事啊,就是在裡面聽聽曲兒,喝喝酒,又沒什麼。」

  「噓!」夫人堵了他的嘴,「這話落在你師父耳朵里,又得加一條頂撞忤逆,可不能這麼說。」

  「師娘,我餓了。」

  夫人說:「嗯,那你先換衣裳,師娘去給你拿吃的。」

  「師娘最好了!」霍沄洺笑著跟他的師娘說。

  「你呀,待會就笑不出來了!」夫人伸手用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冰冰涼的。

  「羽澤!」夫人剛走,霍沄洺就大聲叫羽澤過來。

  最好的感覺,就是你一聲喚出,有人立刻應道。

  「在呢,少爺!」

  「給我換衣服!」羽澤過來給霍沄洺換了一件衣裳。

  「少爺,創傷葯備好了。」羽澤已經習慣地在房間里備著藥酒,總得用。

  「你就不能盼我點好,你也去了竹居閣,怎麼就能逃過一劫?」

  「沒有!張叔罵了我好大一通,還罰了我兩個月銀錢呢!」羽澤大聲跟沄洺說,「再說了,我要是也挨罰了,誰照顧少爺啊?」

  「我用你照顧?」霍沄洺一邊用話回著羽澤,一邊坐在榻上等著羽澤給他穿鞋。

  用過飯,霍沄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做好挨打的思想準備,往星嵐閣去。

  人對於疼痛的懼怕是出於本能,本來從清雲軒到星嵐閣不過幾步路的距離,這邊大喊一聲,那邊都能聽見的那種。但就這幾步路,沄洺一步分成三步,走的極其緩慢。

  走到門口,他又嘆了口氣,鼓起勇氣推開門進去,瞧見夫人正在院子里等他。

  「師娘!」霍沄洺走到夫人身邊,伸手攥著夫人的衣服。「我害怕!」

  「現在知道害怕了,早想什麼來著?」夫人說了一句,拉著霍沄洺的手,「沒事,師娘陪你進去,別磨蹭了,再晚些,你師父就要親自去找你了。」

  「那師娘,你可得保護我!」

  「走吧!」夫人沒多說什麼,帶著沄洺到屋裡去。

  屋裡的二爺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看見沄洺進來,眼神立刻冷冽起來。夫人鬆開霍沄洺的手,坐到二爺旁邊的位子上。

  霍沄洺在屋子裡正中間跪下,小聲喊了一句師父。二爺倏然站起,上前兩步,長腿一抬,一腳踹在霍沄洺的肩膀上,霍沄洺一下子沒跪穩,倒在一邊,他緩了一下,感受到自家師父的怒意,立馬撐起來跪直。

  「你如今真是膽子大了啊?胭花柳巷你也去得了?有沒有給咱家找個少夫人回來啊?今日是柳巷竹居閣,明日是不是就該去賭坊尋你了?」二爺左手背在身後,右手垂下,大聲呵斥道。

  結局便是打了家法二十三杖。

  霍家的家法非本家不打,只能用在霍家當家人身上,歷代當家人,襲爵之前都得經歷一次,算是霍家的認證。

  羽澤一路上囑咐家丁穩些,別碰疼了他的少爺。剛把沄洺放在床榻上,羽澤給他脫了鞋,跟他說,「少爺,你等等啊,我去給你拿葯!」

  「你回來!」霍沄洺叫住了他,「你少給我弄那些內用外用的葯,不是苦的倒胃,就是疼的要死。」

  「那可不行,這回可是家法,不吃藥上藥的話,容易生病的!我去給你弄葯!」羽澤堅決地說。

  「你先把我衣服換了,輕點。」霍沄洺剛哭完,嗓子有些啞。

  「行。」

  霍沄洺換完衣服,剛躺在小塌上緩了一下,羽澤便給他端來湯藥,話說了一籮筐,霍沄洺愣是把頭往裡面一側,全然當作耳邊刮過的風。

  傍晚,清雲軒外,

  二爺手裡握著上好的外用藥,輕輕走到清雲軒內院,門虛掩著,屋子裡飄出草藥的清香。

  二爺剛要推門進去,就聽見沄洺有些沙啞的聲音嘟囔著:「什麼破家法,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親師父,怎麼會這麼疼,等我以後當家了,第一個我就廢了這家法。」說完,他頓了一下,接著說,「不行,不能廢,等我收個徒弟天天打他家法!」恨恨地說完有哎呦了一聲,應該是碰到傷處了。

  二爺剛開始聽著還有些想笑,聽見這哎呦一聲便忍不住推門進去了,一旁的羽澤嚇了一跳,剛要行禮,二爺一抬手便免了,接過他手中的湯藥碗,便示意他出去。

  羽澤會意,出去后還不忘關上門。

  一地的葯湯子和碎裂的葯碗瓷片,想來羽澤是廢了不少功夫,連收拾屋子的時間都沒有。

  察覺到床帳的紗簾被掀起來,霍沄洺的第一反應還是抗拒,態度非常不好地嚷了一句:「去去去,都說了不喝!煩不煩!」

  「咳咳!」二爺故意咳嗽了下,說,「不喝?」

  剛兩個字,霍沄洺一下子從榻上抬起頭來,「師父!」不看見師父還好,看見師父之後一下子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委屈了,眼淚一下子就掉了出來。

  「喝了。」二爺用極其平常的語氣說出最普通的兩個字,完全不像是生過氣的樣子。將葯碗放在床榻邊的小案上,霍沄洺立刻支撐起身子,捧起葯碗一飲而盡,表情痛苦極了。

  二爺展開手,裡面是一個油紙包的小袋子,霍沄洺瞧了一下,立馬知道了師父不生氣了,從小到大,他喝葯一定要配上南街集市上鋪子里的梅子果。

  霍沄洺重新趴好,二爺語氣威嚴地說:「都多大了,還鬧小孩子脾氣,就知道欺負羽澤,不上藥,不喝葯的,你怕是瘋了吧?」

  霍沄洺沒說話,把頭扭向裡面,二爺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確認沒發燒。然後掀開被子,拿過一旁的藥酒,要給他上藥,霍沄洺不由得往裡躲,二爺叫了一聲:「別動!」

  「疼!」沄洺大喊。

  「閉嘴!現在知道疼了,你在竹居閣歡快的時候怎麼不知道疼?」

  「嘶!」沄洺倒吸一口涼氣。

  「別亂動!我知道疼!」二爺給他講了霍家家法的緣由和道理。又說,「傻孩子,我是你親師父,如假包換,若是不叫你疼上一陣,怎麼知道事情有多嚴重?下次你還可以去柳巷,再回來可不是這般簡單就能解決的了!」二爺特意咬重了「親師父」三個字。

  「不去了,師父,再也不去了。」

  夫人此時推門而入,身後還跟著羽澤和曉葵。

  「洺兒,師娘給你做了碗面,一會讓羽澤喂你。」

  「嗯,謝謝師娘!」

  羽澤湊近說:「哇!師父之威果然不同,這一下午,我勸的口的幹了,少爺也不喝葯,二爺一過來,立馬就喝完了!」

  「你能不能不說話!」霍沄洺沖羽澤吼到。

  「明天開始,你就老老實實給我養傷,按時吃藥上藥!等你傷好了,把霍家的門規抄一遍,好好在心裡記著。」

  「哦,知道了,師父。」

  「還有,你去竹居閣花的錢,都從你零用錢里出,下兩個月,你都一分錢拿不到,沒有錢,自然就不能出去,好好在家練劍吧。」

  「師父.……」霍沄洺剛想說些什麼。

  二爺立刻堵了他的話,「不許討價還價,就按我說的辦!」

  二爺囑咐羽澤:「如果我們家少爺不好好吃藥,就去叫我,我看看如何吃不得葯?」

  羽澤一想到以後喂葯有了撐腰的人,頓時就硬氣了不少:「是,二爺。」

  又說了幾句讓他好好休息的話,二爺和夫人便回去了。

  霍沄洺實在疼的厲害,睡意全無,又不敢動。

  不到半個時辰,羽澤推門進來,「少爺,二爺剛才叮囑,如果你疼得緊,叫我給你備了安神葯,你喝了好休息。」

  「羽澤,你說我這傷,得養多久啊?」

  「這可說不好,您要是好好上藥,應該十天半個月也就好了,要是不上藥不喝葯,估計就廢了。」

  「你明天去佩哲那看看,師父有沒有為難他。」

  「不會的,您放心吧,二爺連我都沒為難,肯定不能為難佩哲少爺。」羽澤說,「二爺其實比夫人還心細,就是有時候迫於師父之威對您嚴是嚴了點,但是二爺是跟夫人一樣寵著您的,就是愛的方式不太一樣。」

  「你怎麼好像什麼都明白似的,我會不知道師父愛我?」霍沄洺頓了一下,想了想,繼續說,「其實,師父的嚴厲,有時候我是能理解的,他說的道理都讓我心服口服。但是只要是觸及原則的問題,師父總是讓我有些害怕,有時候我真的希望他能像乾爹對佩哲那樣對我,能在我受不住的時候饒一下。」說到這,他又頓了一下,「但是他畢竟是師父,不是爹爹,做師父的對我這樣,也是極其難得的,他跟師娘,也是滿足了我想象中爹爹阿娘的樣子了。」

  霍沄洺在羽澤面前,總是能表現出他真實的心思。

  羽澤想了想,盤腿坐在沄洺小榻邊的地上,靠著床榻,慢慢地跟他說:「少爺,我八歲的時候就跟了你,也是不少年頭了,你沒見過你爹爹阿娘,我也沒見過我小娘。我爹爹你是見過一次的,沒有正經營生,成日靠坑蒙過日子,還醉酒善賭,我小娘就是生下我之後沒被好好照顧才離世的。聽他們說,我小娘特別好,和誰說話都是慢條斯理的,一輩子不曾有害人之心。可是好人不長命,她嫁錯了人,辜負了一生。我爹爹他從沒有關心過我,每天的飯菜都是我去街上撿的,他唯一一次沖我笑,是因為咱家爺買了我,給了他一筆不菲的價錢。少爺您知道嗎,二爺對您,真的比很多爹爹對兒子都好,他每次斥責你或者是罰了你之後,夜裡他都會偷偷來看你,給你蓋好被子,再問問我你的狀態,千萬般囑咐,才回去。還有曉葵姐姐,也是因為攤上一對不靠譜的爹娘,才被人伢子收走,給夫人挑中了,伺候了夫人這麼多年。二爺和夫人對您簡直要比很多爹娘做的更好。您就好好的,別再惦記您的親生爹娘了,他們已經拋棄了您,是二爺和夫人給了您足夠的愛,疼您的人在眼跟前兒呢。」

  羽澤一番話說的動人,卻沒得到霍沄洺的回應,他偏頭一看,沄洺已經趴在榻上枕著胳膊睡著了,羽澤輕嘆了一聲,還是給他拽了拽被子,收起小案上的葯碗,輕輕推門出去了。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黑暗中的沄洺輕輕抽了一下鼻子,誰也看不見他順著眼角流下兩串晶瑩。

  次日一早,沄洺跟羽澤都互相很默契地閉口不言昨晚上的事情。爹爹阿娘,對羽澤來說也是一段不能提及的傷痛。

  羽澤對霍沄洺的悉心照顧,主要是因為二爺花重金將他買回來就是讓他服侍少爺起居,照顧少爺飲食,自從他跟在少爺身邊,吃穿用度都和一般的家丁不一樣,簡直過的比他之前在家的時候好的不知多出多少倍。更主要的是霍沄洺從來不把他當作下人看,一直把他當作是自己的兄弟玩伴,以真心待真心,總是讓人心裡倍感暖意。

  霍沄洺在床榻上不能動,羽澤替他去靳家打探,說是,靳佩哲也因為去竹居閣的事情,被他爹爹禁足在房間里,專心習學。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霍沄洺幸災樂禍的樣子,簡直像是佔了多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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