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負萬人休負我
草屋濕冷,帶著斗笠的少年躺在潮濕的稻草上,鑲著藍田玉的彎刀丟在一旁,他捂著右肩,殘喘著,回憶那人所說的話,似笑非笑:「當真是我自詡正義么?」
他想起了兩年前,初遇冷煙煙的那一天。
那是個雪天,絮雪飄落滿頭,他練著彎刀,滿心赤誠,想成為一個伸張正義的大俠,這是他唯一的信念。
「不要……不要殺我.……」耳邊傳來一陣哭聲,容恆尋聲找去。
身穿狐裘的黃衣少女跌坐在地上,眼中含淚,唇瓣顫抖。
站在她面前的粉衣少女握著一把銀蝶匕首,十二三歲的模樣,矮小瘦弱,淺雪浸濕睫毛點點,陰鷙的盯著她,抬手作勢給她致命一擊。
「喂,你在幹嘛?」容恆擋在那黃衣少女面前,及時制止了她,「你怎麼小小年紀就殺人呢?這樣是不好的。」
黃衣少女把他視作救命稻草般,緊緊拉著他,「少俠,救救我吧。」
容恆回過頭,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只要有我在,沒人能傷害你。」
「別來多管閑事,快滾。」冷煙煙沒有給他一個眼神,只是冷眼望著他身後之人。
「小姑娘,你這話就不對了,這怎麼算是多管閑事呢?我只是……」容恆話還沒說完,夾雜著凜冽寒風的匕首就朝他襲來,容恆幾乎用盡全力才躲過這一擊。
黃衣少女見狀害怕極了,站起來轉身就跑。
冷煙煙朝她追去,一抹彎刀卻阻止了她的去路,容恆站在她身側,說道:「我說過,只要有我在,別想傷害她。」
冷煙煙滿臉憤懣,咬牙開口:「既然如此,那你便去死吧。」
銀光襲來,容恆幾乎沒看清她是怎麼揮動匕首的,臉上便劃開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這一瞬,他不禁懷疑自己,明明每日都在練刀,可是,當與別人交手,卻是那麼無力嗎?
冷煙煙沒管容恆,向著黃衣少女的蹤影追去。
黃衣少女跑的氣喘吁吁,身後傳來腳步聲,她知道,自己還是逃不掉了。
匕首向她後背刺去,卻被一人緊緊用手握住。
容恆喘著氣,顫聲說道:「別想殺她。」
黃衣少女不解的看著他,看見他臉上恐怖的傷痕,更是訝異:「少俠,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為何要救我?」
冷煙煙厭煩的抽出匕首,容恆強行擠出一個笑容:「我是要成為大俠的人,救一個你,又算什麼?」
「你救不了她,只會陪她一起死。」稚嫩的聲音帶著輕視。
黃衣少女輕嘆一口氣,擦了擦未乾的淚水,下定了決心,:「少俠,你走吧,命給你便是,但請放過這位心向正義的少俠,畢竟,現在很少有人會有這般赤子之心。」
黃衣少女飛速拔下髮鬢中的簪子,刺入脖頸,鮮血湧出,跌落在地。
「不……」容恆驚恐的搖著頭,捂住她的脖頸,「你別死……」
「何必呢,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人,有病。」冷煙煙將匕首入鞘。
「那你呢?你又何要殺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呢?」容恆放下黃衣少女冰涼的身軀,彎刀對著她。
「她爹滅我滿門,父債子還,這是她父親欠我的。」冷煙煙眼眶染上一抹紅,抑制自己的情緒。
「那不過是上一輩子的恩怨,她是無辜的,憑什麼要她來還,冤冤相報何時了?」容恆咬牙切齒,握著彎刀的手滴下鮮血,素白細雪染上紅。
「你懂什麼,天下何人是無辜?她無辜,那我滿門無辜的師兄師姐就活該死了?這些總得有人來還!」冷煙煙將近癲狂的撕喊著,紅著眼對他彎唇笑道:「不想殺你,你為什麼就偏偏喜歡找死呢?」
不過片刻,容恆就倒在了雪地里,第二道疤痕從臉上蔓延至脖頸,血從脖頸不斷流出,他未死,卻要親眼見證自己的死亡。
冷煙煙離開了,她抹了抹臉上的血跡,忽的想起了那個黑衣少年,他,又是抱著什麼的心態救了自己呢?
漠然回望那倒在雪地中的少年,緊緊著蹙眉。
————我負萬人休負我。
「……當大俠,太難了,自己都不分善惡,又該怎麼伸張正義?」容恆竟然覺得自己都虛偽得可笑,摘下斗笠,靠在稻草上漸漸沉眠。 ——
水邊亭榭晚風清,玉簫聲斷何許。
冷煙煙在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牽動了身上了傷口,低聲驚呼。
郁塵,郁塵哥哥他怎麼樣了……
來送葯的少年見她轉醒,止不住的開心,他扶住冷煙煙,雙眸清澈無比,喜悅的說道:「小姐,你終於醒了,我等你很久,你都沒有回來。」
她靠在景錯懷中,鹿眸清淺,唇瓣翕動:「嗯,耽擱了幾日,讓你擔心了。」
「可不止幾日。」景錯委屈的看著她。
「好了。」冷煙煙揉了揉他的頭:「我睡了幾日了。」
景錯搬著手指算了算,「九日了吧,宮澤大人還……算了。」
冷煙煙抓住他的手,擔心的問道:「他怎麼了?」
「他去找那個江湖第一刀客容恆了,受了點內傷……」景錯觀察著她的神情,越說越小聲。
刀客容恆?
她殺過太多人了,也不記得是否招惹過他。
傳聞他頭戴斗笠是為了遮掩臉上的兩道疤痕。
疤痕與彎刀。
是他么,可他早該死了。
兩年前她早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將近瘋魔,她一直對他心懷歉意,他要殺自己,也是理所應當。
「我要去看看宮澤大人。」
「可是你的傷。」
「不礙事了。」
「好吧。」
景錯從衣櫥中取下一襲粉色衣裳,放在桌上,「小姐,我在外面等你。」
冷煙煙拿起煙羅紗裙換上,華髮未束就急著出門。
「小姐,慢點走啊。」景錯連忙跟上她。
「不用跟著我,你自己去玩。」冷煙煙頭也不回,丟下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