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二 雨至人拔刀
「你們從何處來?又往何處去?」
「身手不錯,師承何門何派?」
「模樣倒是俊俏,來給姐姐瞧瞧?」
「小哥兒~」
鏢頭張八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華府主人千叮嚀萬囑咐,口中那個靜若皎花照水,動如弱柳扶風的女兒,切莫讓鏢局中那些粗魯漢子與之同處一室,張八順思來想去,這趟鏢中也便只有魏長磐才稍合他所求,那華府主人還是千般的不放心,眼看著魏長磐在女兒院內呆了些時日也沒出什麼岔子,為人又機敏正派,這才勉為其難放他到女兒院落中。
這院落名為瀟湘館,是華府中最是別緻清雅的一間的別院,內有佳木蔥蘢,花草爛漫。此外還有片任憑河清郡哪戶富貴人家都沒有的龜甲竹林,這竹只生長於大堯南方青州群山中,所在瘴雨蠻雲,層巒疊嶂,能每運出百株來便要搭上一條人命,更不消說宿州路遠,一路上死竹便有十之七八,故而一根龜甲竹直二十金,也在情理之中,而這瀟湘館內竹林少說有龜甲竹千餘,其中百數是於華府千金誕辰那年於青州購得,其餘則都是這百餘根竹的孫子竹玄孫竹,其餘看似平平無奇的奇珍花木,也有相當之數。
魏長磐起先進這院中不知道這一草一木貴重,前日閑來有些少年心性,才想撅片葉子來做個哨兒耍弄,卻被院里一名丫鬟拉住,說是那樹是是從海外運回的黃金葉,不論春夏秋冬都不落葉,葉片金黃,形似元寶,取的便是招財進寶之意,是商賈人家求之不得的招財樹,少了一片都是大大的不吉利,得砍了充栽,這一砍一栽又是幾百兩紋銀。
那丫鬟一本正經的言語讓魏長磐打那兒起在院內百年如履薄冰,連出去溜達兩圈都得小心翼翼,穿上軟底的布鞋,再繞道里那些草木遠些。至於解手,則更是麻煩事,這瀟湘館里的凈手處都是些姑娘使用,他如何用得?只得繞大老遠跑去別處茅房,有次起夜回來,還被華府守夜打更的當做卧牛山嘍啰來劫人,大呼小叫,弄得華府上下雞犬不寧。
這些都不算什麼,最大的麻煩是.……
「魏小哥兒?怎麼就這般怕奴家?」面前嬌媚人兒臉上畫著新娘的紅妝,眉眼彎似月,巧笑倩兮,將身子前探,問那被她逼到牆角的小鏢師,「你們鏢師一年到頭都在外行鏢,不是一見了女子便要按捺不住?這你還忍得了?」
鳳冠霞帔的嬌媚人兒吐氣如蘭,拂亂了他額角的發,那幾根髮絲像是撓在心裡,癢得讓人心焦.……
「姑娘自重。」被逼到牆角的魏長磐一閃身避開了去,紅著臉拉開一丈距離說道,羞惱道:「姑娘是待嫁的人,還請自重!」
丹紅的口脂,朱唇微動……塞進去一整塊水晶綠豆糕。
「沒意思沒意思,真沒意思。」方才還是千嬌百媚的人兒轉眼便又作小女兒姿態,嚼著口中糕餅,腮幫子鼓鼓囊囊,「爹怎麼送進來個這麼不解風情的榆木腦袋?」
華湘三更天便起來,任由身邊下人擺弄著穿上嫁衣,畫上新婦的妝,便是枯坐著等她未來夫君上門迎親,等得人都睏乏無趣了,屋裡的嬤嬤安慰她,說是已是午時,迎親的人這會兒多半已經在路上了,城北孫家的府邸不遠,耽擱半把時辰也不算什麼.……
幾個陪嫁的丫鬟也收拾得乾淨利落,穿了簇新衣裳,薄施脂粉,留在華府內的對主子頗有不舍,有兩個暗地裡偷偷抹眼淚好幾回。
「今兒個是本小姐大喜的日子,你們可都得歡喜些則個,跟著本小姐走了的,到孫家不會讓你們吃虧,留在華府上的,若是被其他下人欺辱了,告訴我,我再告訴我爹,看不打折他們的腿!」
嘴裡糕點還未咽下挨,她便含混不清教訓起屋裡那幾個捨不得她都是打小便跟著伺候的丫鬟來,後來乾脆一拍大腿:「也罷,我與爹說一聲,讓你們都跟著去孫家,還不快謝過本小姐?」
這些個丫鬟轉眼又便都歡天喜地,忙前忙后收拾院內的瑣碎物事,華湘打個哈欠,轉而跟魏長磐說道:
「喂,你說那卧牛山上的武都頭,當真今天會來?」
離著起碼有一丈遠,神情戒備的魏長磐認真答道:「一,那是卧牛山上的武二當家的,都頭的職位殺人後便沒了,二,根據鏢局消息,此人向來是言必信,行必果的好漢行徑,說了今日來多半便是今日來,三,我不叫『喂』,我叫魏.……」
「還不是喂,你這榆木腦袋,這有什麼區別?」華湘滿不在乎,又拿起塊糕餅來扔到嘴裡,「迎親的人不一會兒就該來了,不抓緊填飽肚子?」
「迎親的人來了,卧牛山上的人也就快來了,你怎們還有心情吃糕餅?」始料未及她會說出這般言語的魏長磐詫異道,「姑娘就不怕被卧牛山上人擄走?」
「怕自然是有些怕的。」她將口中糕餅咽下,身後丫鬟上來抹去嘴角餅渣,「若是被擄了去,這糕餅可不就吃不到了,還不趁現在多吃幾塊?」
魏長磐聽了細想一番,覺著極有道理,頓時對她有些刮目相看,先前的那些調笑似的言語也便不放在心上,鄭重其事道:
「今日魏某必竭盡所能,讓華姑娘這親,成得圓滿。」
「曾經.……我也快要成親了.……」
華湘望向這個目光放得極空極遠的青年鏢師,恍惚間覺得他人就在此處,神魂卻在遠方。
「借你吉言。」她一笑,又拿起一塊糕點,「不過你才多大年紀,便要成親?」
「我師父替我說的一樁親事.……」魏長磐正色道,「還有,我已經走了很遠的路,已經快十七了。」
「才十七便要成親,那還不小?」華湘放下手中糕點一撇嘴,「男子漢修身立業再成家,你才多大的年紀,前兩條你哪條是做成了?修文講進士及第,習武不說去京城考個武狀元,投身邊軍報效朝廷也是好的,你在鏢行吃這碗飯,走南闖北風餐露宿吃苦頭,都不算什麼,關鍵何來前程可言?到不惑之年混上個鏢頭,自此便在鏢局終老是什麼本事?」
「都是憑氣力吃飯,靠本事掙錢,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魏長磐怔了半晌,辯說道,「要不是伍和鏢局替華府保鏢,這一趟鏢的人辛辛苦苦,你嫁妝早給劫道的搶了去……」
「所以你就不想做鏢頭?總鏢頭?亦或是鏢局主人?」華湘來了興緻,屋內的丫鬟忙合力把她椅抬得離魏長磐近些再放下,她撐著下巴額好奇問道「你做鏢師,每月能有多少銀子月錢?」
「張鏢頭說了,我本事有一等鏢師的,可資歷尚淺,所以只能暫定二等上,月錢八兩五錢銀子,出鏢局行鏢還有額外銀子可拿。」魏長磐老老實實答道,「這般算下來,一年約莫也能到手不到二百來兩銀子.……」
「不到二百兩銀子,減去平日的花銷,怎麼著都還能剩下來大幾十一百兩的,就當是二百兩吧,二百兩放在錢莊里,一年不過兩分利,要是放貸出去,這利錢就得翻上好幾番,你們鏢局的人平日里穿州過郡的,各地的特產清楚了世面,能捎就捎,到了價高的別處再賣,轉手便能掙上許多,這樣不出五年。「華湘伸出五根青蔥玉指來,「五年,不敢說萬兩銀子身家,幾千兩銀子還是不成問題。」
華湘這連珠炮似的言語猛然灌輸進魏長磐腦中,讓他頭腦有些發暈,隱約見著面前有一堆白花花銀裸子堆成的小山,便露出痴痴的笑來。
屋外忽的響起一聲炸雷,屋內幾個丫鬟都是驚呼,華湘卻鎮定自若道:「無非是雷聲而已,有什麼好怕的。」
「不止雷聲。」魏長磐面色有些難看,「還有兵器相擊聲,就在前院。」
豆大的雨點從天上灑落,一點,兩點,三點,七點八點數十點,千百萬點,大雨瓢潑,砸至地面,聲連成片。
「聽不清了。」魏長磐按住腰間刀,屋內幾個丫鬟又是要驚叫出聲,卻被他止住,魏長磐淡然說道「今兒個是你們小姐出嫁的日子,我會保護她的。」
曾經他也有個想保護的人,但那時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要被施以斬刑,若不是有人救她,那此生就沒有再見的機會了,也便不會到宿州來。
今天,他想做些什麼。
他打開了門,疾風驟雨撲面而來,帶著微微的刺痛。
遠處的刀劍相擊聲漸漸近了,還能聽到此起彼伏的慘嚎怒喝。
院門前,早便守候在此的伍和鏢局兩名三層樓武夫鏢師都披蓑衣戴斗笠,見魏長磐出來,目光相對,微微點頭。
要是前面的人抵擋不住,那便只能看他們三人的。
三人齊齊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