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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不可企及的希望

  呼延叱一出手,就知道自己已經輸了。

  他的刀很快,江湖上以快刀著稱的刀客從來不在少數,如若讓他們見到呼延叱此刻劈出來的這一刀,或許其中的不少人都會自慚形穢——身為馬匪,呼延叱自然不會那些精妙絕倫的刀法。他的刀法很簡單,就是單純的劈和砍,但卻既實用又迅猛,比那些空有花架子的刀法更具殺傷力。

  可是鐵悵更快。

  呼延叱剛剛出手,就發現自己的眼前已經沒有人了。

  「你用了多少年的刀?」

  呼延叱心中微微一寒,正欲打算回頭確認的身後時,冰涼的觸感便在同時從他的脖頸處傳到了他的身上。他沒有回頭,但卻能夠聽見鐵悵那帶著笑意的聲音就從自己的頭頂處傳來,那聲音聽上去依然清亮溫和,但此時此刻,呼延叱卻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三十年。」

  呼延叱咽了口唾沫,他後頸的肌膚已然被那道寒意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額頭上也滲出了冷汗。

  他的腦海之中一片混亂,剛才的那一幕不斷地在自己的眼前回放著——這世間如何會有比自己的刀動作還快的人?如何會有能夠在一瞬間便從眼前出現在自己背後的人?並且為何這個人,居然半點內功也不會?

  ——就算是老子我,也至少會點吐納功之類的末流內功啊?

  「如果小梅子知道你用了三十年的刀還是這個水準,他一定會生氣的。」

  鐵悵嘆了口氣,無奈道:「你應該感到慶幸,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如果今日他也在這裡,就憑你剛才的那一刀,他就一定會卸掉你的胳膊。」

  呼延叱的面孔微微顫抖,他咬牙猶豫了良久,才終於低聲道:「老子輸了,輸得透徹。」

  「你從一開始就輸了。」鐵悵絲毫沒有抽回呼延叱後頸處之物的意思,而是淡淡地道,「只是我在等藥效發揮作用,所以才在這裡與你聊聊天玩玩遊戲而已——莫說你現在這幅模樣,就算你沒有中佛爺的麻藥,也斷然不可能傷得到鐵某人一根汗毛。」

  呼延叱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你又為何要裝作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

  「你又錯了。」

  呼延叱的眼前一花,鐵悵的身影便又一次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鐵悵的雙手負在背後,看著呼延叱微笑道:「因為我真的不怎麼能打,我即非藺二那種人高馬大的莽漢,也非師爺佛爺那種內功深不可測的高人。在下只有一個長處,那就是跑得快,非常快。」

  他想了想,似是回憶起了什麼一般,又一次面帶苦笑地補充道:「因為跑得慢了,就會被梅老頭揍,沒有辦法。」

  「跑得快?僅僅是跑得快?」

  呼延叱怒道:「老子現在和刀板上的魚肉沒兩樣,即使如此,你這廝都還要哄騙我?」

  「騙你作甚,鐵某騙了你那麼久,也沒必要再多騙你一次。」

  鐵悵攤開了手,嘆息道:「實不相瞞,鐵某初來大魏之際,本以為自己也能夠完成自己多年以來的夢想,成為一位俠肝義膽除惡揚善的大俠,遺憾的是梅老頭卻告訴我,我的身體有些問題,這輩子都別想在丹田裡蓄積起任何的內力,並且這話得到了師十四和佛爺的一致同意——直到現在,鐵某都只會些旁門左道或是輕功暗器手段,雖然鐵某自梅老頭那裡學了不少的功夫,只是這些功夫沒有內功的支持之下都只是一些花拳繡腿,毫無意義。」

  ——呼延叱的目光微微閃動,沒有說話。

  他沒有在意鐵悵所說的「多年以來的夢想」,更沒有去思考鐵悵初來大魏之時應當只是個幾歲大的孩子,哪兒來的「多年以前」。

  「今日晨間,你讓鐵某出去收集師十四他們的情報時,鐵某便與師爺見了一面。」

  鐵悵並沒有看見呼延叱此刻的神色,他正抬頭望著天空之中,嘆息道:「在師爺看來,雖然你功夫不行,但卻有一種悍不懼死的凶性,想要活捉你絕非易事,他想殺死你簡直輕而易舉,但活捉你卻是難上加難,甚至就算斬斷了你的四肢,走投無路之下的你或許也會咬舌自盡——這其後你的表現也的確如此,面對著師爺的殺氣居然還能抱起箱子準備同歸於盡,顯然馬匪生涯讓你早已將生死視若無物.……」

  「呸!」

  呼延叱狂笑著打斷了鐵悵的話:「姓鐵的,這一點你倒是說得不錯!老子雖然不想死,但也不怕死!為了活命老子當然可以不要臉,但既然沒了活路,那麼你們休想活捉老子!」

  「呼延大哥此言差矣,你現在已經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鐵悵輕飄飄地道:「你現在就這麼躺在我的面前,再過一會兒,你的身體就將徹底麻痹,沒個一炷香時間無法恢復——等到那個時候,鐵某便能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把你拖回去,接下來你才是真正的任人魚肉,真正意義上的魚肉。」

  呼延叱臉上忽然閃過了一絲古怪的笑容:「姓鐵的,你現在只有一個人。」

  「那又如何?」鐵悵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悠閑地道,「鐵某雖然功夫不行,但對付一個植物人還是沒有問題的——噢,閣下可能不太明白植物人是什麼意思,關於這一點,少頃你看看你自己,你就知道植物人是什麼了。」

  呼延叱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嘿嘿冷笑道:「那倒不必,我也看不到了。」

  鐵悵猛然低下了頭,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難不成事到如今,呼延大哥還準備負隅頑抗?」

  呼延叱沒有說話,他的面色猛然一紅,一抹赤色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逝。緊接著,比鐵悵的臉色還要更加蒼白的色彩頓時爬上了他的面孔,面如金紙的呼延叱身體微微一震,一口鮮血,頓時噴出了數丈之遠!

  鐵悵閃身躲過了那道血箭,看著呼延叱沉聲道:「這是何意?若是你打算咬舌自盡,現在未免也太早了一點吧?」

  「嘿嘿,姓鐵的,大爺混跡江湖至今,靠的不是別的,就是一個狠字!」

  在面色大變的鐵悵的目光之中,呼延叱忽然身子一翻,竟是用手撐著地面緩緩地爬起了身。他的面色很難看,搖搖晃晃的身體也證明了他現在非常虛弱——但他那比鐵悵高出近半尺的身材卻是實打實的,以鐵悵的拳腳功夫,要對付一個不要命的呼延叱,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你用內勁衝破了丹田?」

  鐵悵的面色非常難看,似乎這變故已然出乎了他的預料。他死死地盯著呼延叱,腳下一步步地退後著,同時低聲道:「果然夠狠。」

  他知道呼延叱做了什麼。

  眼前這個悍不懼死的馬匪頭領果然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雖然他功夫三流、貪生怕死、視財如命,但是這個狠字卻被他展現得足夠淋漓盡致——為了活命,呼延叱竟是用內力衝破了自己的丹田,他那淺薄的內力強行注入了他那被麻藥麻痹的奇經八脈,竟是短暫地重新獲得了行動的能力!

  鐵悵一退再退,面色無比陰沉。

  「這下老子也變成了個普通人,和你一樣半點內功也沒有的普通人。」

  呼延叱活動著筋骨,感受著自己恢復了知覺的四肢,望著鐵悵獰笑道:「但就算老子只是個普通人,這拳頭也不是你這小身板能吃得住的。奉勸你一句,姓鐵的,如果還想活命就莫來阻攔大爺我的路,這仇大爺我一定會報,但今日,大爺認栽!」

  鐵悵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就算你逃進了京城的人流之中,我們也能找到你。別的不說,你難道真以為我們背後不會有天老幫的幫眾跟著?鐵某奉勸閣下還是束手就擒的好,若是被我們再捉到,只怕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

  「姓鐵的,爺爺還得多謝你。」

  呼延叱的臉色卻毫無變化,甚至他的目光之中還多了幾分嘲弄:「你真以為爺爺不知道你為了讓藥效發作,帶著我在小巷裡繞了好幾個圈子?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雖然這浪費了爺爺我不少時間,但是也讓我們變得極其難以跟蹤,就算我們背後有天老幫的傢伙,此時此刻只怕也早已跟丟在了戌亥八街的小巷之中。待到他們尋到此處來時,老子早已遠在天邊了!」

  他微微頓了頓,接著狂笑道:「聰明反被聰明誤,這話實在是有些道理——就此別過,姓鐵的小潑皮,爺爺我總有一天會再一次出現在你的眼前,然後把你那一身的細皮嫩肉剝下來做爺爺的屏風!」

  在呼延叱的狂笑聲之中,鐵悵沒有說話,他只是陰沉地盯著呼延叱,握緊的拳頭似乎昭示了他此刻有多麼的不甘與惱怒。

  呼延咧開了嘴獰笑一聲,旋即用力打開了身邊的木箱,然後將箱子里的銀兩倒出了近半,這才合上了箱子抱起了那輕巧了不少的木箱,轉過身一步步地走向了小巷的盡頭——他沒有再看鐵悵,雖然此刻背對著的他面色慘白汗如雨下,但鐵悵卻看不見他的臉色。他嘴上說得自然是威風八面,但他始終很怕鐵悵真的上前阻攔自己,因為他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自己眼下還剩下多少時間!

  ——必須要在自己還能行動的時間之內,找個安全地方落腳!

  ——只要到那個地方,只要能到那個地方!

  呼延叱的雙目之中滿是血絲,他看著遠處的角落,聽著耳邊漸漸清晰起來的車水馬龍的市井之聲,感受著空氣中飄來的糖葫蘆的香氣,臉上終於露出了几絲欣喜——此時此刻,這位殺人如麻的馬匪頭子雙目之中竟是有幾分濕潤,九死一生之後的他甚至隱約產生出了幾分頓悟。他忽然很想拋下自己手中的銀子,因為他發現,比起生命來,銀子實在是太廉價了一些。

  只是這份欣喜,在下一刻,蕩然無存。

  因為他的眼前出現了兩道影子,一道無比高大,另一道則恰好到那高大身影的腰間。

  這兩道影子就這麼沉默地出現在了小巷的盡頭,堵住了小巷外的光景,也堵住了呼延叱最後的希望。

  「要找到我們不一定要有人跟蹤,呼延大哥。」

  鐵悵悠然的身影再一次傳入了呼延叱的耳中,讓呼延叱的身體都忍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不論是鐵某還是師爺和佛爺,都有一件事並沒有誆你——鐵某的乳名真的叫小犬兒,這名字也是被你害死的那位張夫人給的。」

  他微微頓了頓,繼續含笑道:「至於為什麼叫小犬兒,眼下這個理由就在你眼前——你想和鐵大握個手嗎?他應該不會咬你。」

  呼延叱沒有回頭,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兩道影子,嘶聲道:「原來如此,你是故意讓我自廢武功的,你是故意讓我以為自己能夠逃走的——你好狠,姓鐵的,你比老子這些馬匪可狠毒多了!」

  那高大的影子自然是藺一笑,也只有藺一笑會有這麼令人望而生畏的體型。

  而另一道影子卻不是人影,而是一頭蹲坐在地足有四尺高的巨獒。

  叫鐵大的巨獒。

  ——難怪他叫小犬兒。

  ——難怪他會這麼放心大膽地和自己說話。

  ——難怪他剛才不上來阻止我。

  眼前的藺一笑正帶著最可怕的笑容,一步步地逼近著自己,可是呼延叱卻已經沒有抵抗的想法了。

  他已無力抵抗,他也不願再抵抗,一次次燃起希望再一次次落入絕望,對於一個人的折磨是無比巨大的。

  他甚至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因為他現在只是一個空有幾分力氣的普通人,而活捉一個普通人顯然不是什麼難事。

  更可笑的是,廢掉他武功的卻就是他自己,這簡直是天下頭一等的笑話。

  呼延叱閉上了眼,仰面朝天直接躺在了地上。

  他現在只想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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