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最後的前奏
戌亥八街里的賭坊絕對不少,這裡大大小小各種類型各種玩法各個當家的手下的賭坊,加起來絕對能達到三位數。
對於這些在江湖上逞凶已久的亡命徒們、以及那些亦正亦邪的遊俠兒們而言,金錢、女人以及力量永遠是最吸引他們的東西。而在賭坊里一擲千金時的刺激與豪爽,對於他們這些連自己的命都不怎麼放在心上的傢伙們而言,顯然有著更為別樣的吸引力。
——所以當鐵悵與藺一笑站在師爺的戌亥客棧的大門前時,兩人的面色都有些古怪。
大前天,鐵悵伴隨著呼延叱幾人一同住到了戌亥客棧之中。
前天,鐵悵與呼延叱一道從客棧里逃了出來,並且最後把呼延叱送進了鬼門關。
昨天,鐵悵與卓越初識,三人在客棧廳堂里擺酒說英雄,於是一場痛飲之後齊不周到現在都還在床上人事不省。
然而今天,他們又來到了這裡,來到了這間或許過去一個月都不會踏足一次的戌亥客棧。
並且就在剛才不久之前,他們才讓左幺把不省人事的卓越送回到了這裡。
「阿悵。」
藺一笑雙手背在背後,站在鐵悵背後苦笑道:「你為什麼就這麼確定大正凈在這裡?咱們八街里大大小小的賭坊數不勝數,大正凈不一定就要到師爺的賭坊里來吧?」
鐵悵嘆了口氣:「大正凈只會來這裡的。」
藺一笑撓了撓頭:「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太聰明。」
「大正凈好賭,好賭之人自然喜歡玩大的。」
鐵悵眯著眼睛,看著客棧廳堂內正在用膳的客人們,輕聲道:「身為四行當的三當家,並且是負責清剿對手的三當家,大正凈應該是個很有錢的傢伙,甚至比老生和刀馬旦更有錢——那些被他所殺的江湖客們身上的值錢玩意兒全部落到了他的手中,他自然會比其他人都要富裕。」
藺一笑哦了一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誠然,除了師爺的方圓賭坊以外,老裴的賭坊和復來賭坊也不小,雖然比師爺的方圓賭坊小了些,但要讓大正凈在裡面玩幾把大的顯然不成問題。」鐵悵對一位此前認識的夥計招了招手,同時低聲道,「但最重要的一點卻不是賭坊大不大,而是——安不安全。」
他微微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藺一笑微笑道:「就算是你,你敢在師爺的賭坊里惹是生非嗎?」
藺一笑倒吸了一口涼氣:「那確實是要掂量一下,看看到底是遇到了什麼樣的事情。」
「那就對了。」
鐵悵笑了起來:「大正凈惹到的仇家實在是太多太多,他負責殺人,那給他帶來了不菲的身家,也給他帶來了無數的仇家,四行當至少有八成的仇家第一個想殺的人都是他。但只有在師爺的賭坊里,他可以不必提心弔膽、單純地去享受自己的賭局,這才是為什麼他只會到這裡來的緣故。」
他嘆了口氣,悠然道:「可惜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敢在師爺的賭坊里鬧事的,比如說我——那夥計,今日生意如何?」
此前他招手喚來的那位夥計已經來到了他們的眼前,雖然他不太明白這位堂堂八街街吏為什麼會突然問到這個話題,但還是笑嘻嘻地拱手躬身道:「託了鐵大人的福,今日生意實在是不錯,小的今日腿都快要跑斷了,不過銀子倒也賺了不少。」
鐵悵笑了起來,看著夥計拱手道:「那給我做一碗雞湯挂面,不要蔥不要肉那種。」
這話有些莫名其妙,顯然是某種只有彼此才知道的暗號了。不過那夥計臉上的神色卻彷彿比這句話還要莫名其妙,他上下打量了鐵悵半晌,才終於搖頭苦笑道:「鐵大人,您可真是把小的給嚇了一跳——您若是要到下面去,知會一聲便是了,哪裡用得著什麼口令暗號?」
鐵悵聳了聳肩:「師十四讓我們來的時候也必須要通口令,不能在我們這裡破了例,鐵某覺得師老賭棍說得也算是有幾分道理。」
夥計撓了撓頭,他們的師爺在鐵悵的口中不是被直呼其名便是被冠上了師老賭棍這樣的名字,這多少讓他有些提心弔膽。他躬著身子賠笑道:「鐵大人這邊請,小的這就引您與藺天王去方圓賭坊——不過今日的人實在是有點多,您在賭坊里可千萬要小心,您若是出了個三長兩短,小的沒法給師爺交代啊!」
鐵悵眨了眨眼:「那萬一我讓別人出了個三長兩短呢?」
夥計聞言頓時一呆:「這——師爺沒給小的交代過,但既然是鐵大人的話,應該不妨事吧?」
鐵悵笑了起來,欣慰地拍了拍夥計的肩膀:「那就好,見到師十四記得代我向他問好。」 ……
與此同時。
八街的主街上有一座格外不同的小樓,那小樓整個似乎都是由金子打造而成的一般,不論是飛檐立柱,還是朱門青瓦,都被人刷上了一層金粉——平日里看上去,這小樓充其量也就是特別了一點古怪了一點而已,但若是在艷陽天里看見這座小樓,那麼這座金碧輝煌的小樓所反射而來的陽光足以讓任何人頓時恨不得戳瞎自己的雙眼。
八街上這樣的樓宇只有這一座,也只能有這一座。
這樣的樓宇不但意味著主人的富裕奢靡,還意味著這棟小樓的主人身份與任何人都不同。
因為這樓宇的主人是裴掌柜,這樓宇叫裴氏當鋪。
裴掌柜叫裴克,這名兒聽上去就像是歐羅斯人一般,但事實上他還有另外的三個兄弟,兄弟們的名字分別是裴己、裴復和裴禮。兄弟四人的名字恰好組成克己復禮一詞,這樣也就顯得裴克的名字聽上去正常多了。
更何況,就算是退一萬步來說,裴克這名字也比「賠禮」要好聽得多。
裴掌柜的很有錢,有錢到裴氏當鋪除了干著當鋪的活計以外,同時還充當著戌亥八街之上的錢莊——錢莊可不是隨隨便便一位富商就能幹得下來的活路,想要開一座錢莊,除了有錢以外,還得有格外狠辣的手段,這樣才能讓那些欠錢不還成性的潑皮無賴們不敢動半點歪心思,甚至連半點想法也不敢有。
而要在戌亥八街這樣的地方開上一家錢莊,那難度顯然就更大了。
裴克不是京城人,畢竟京城裡就算再有錢的富商也不敢自稱自己是「裴半城」,若是有這樣有錢並且沒腦子的富商的話,那麼他的結局一定很慘很慘,至少他絕不會再出現在人們的眼前,而不是還有機會被送到戌亥八街來,做一位人人望而生畏的灰色富商。
但毋庸置疑的是,裴克當年一定做了什麼相當驚天動地的事情,雖然那事情在常人眼裡看來簡直是難以想象,只是對於戌亥八街里的亡命徒們而言,就算是像荊軻那樣刺秦的刺王殺手,送到這裡來也只會被人豎起大拇指,喝一聲是條漢子。
被這樣的人送上一份血書到府上,對於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一件可以忽略的事情。
就算這個人是老生,四行當的大當家老生。
「呵呵呵,老生兄,別來無恙啊?」
就在老生坐在一間只有兩張椅子一張桌子的密室之中靜待之時,裴克的聲音終於自死寂之中響了起來。
裴氏當鋪的樓下有一條長長的地道,而這地道至少連接了裴氏當鋪在戌亥八街里的十個地下室,只要裴掌柜的需要,他都可以通過這條起步於裴氏當鋪的地道來到任何一個密室里,與任何一位他方便或者不方便碰面的人物相會——而得罪了天老幫的老生,顯然就屬於不太適合在大庭廣眾之下見面的那一類人。
這本就不是什麼秘密,對於戌亥八街之上的大人物而言,這種消息想要打聽到並不算難,更何況不論是天老幫還是四行當,似乎都沒有按下這個消息的想法。
裴掌柜生了一個巨大的鷹鉤鼻,目光也有些陰沉,看上去不像是個和氣生財的商鋪掌柜,而像是個宮裡的大太監。但他的身上卻有著一種別樣的氣場,他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風輕雲淡與勝券在握的氣息,一舉一動之間,那大魏首屈一指的大商人的氣勢展露無遺。
只是當他自那扇能夠旋轉的石門后出現時,縱使是老生也忍不住輕輕皺了皺眉。
因為雖然裴掌柜穿了一襲嶄新的青衫,但老生依然能夠嗅到他身上的氣味。
那是血腥味,極其濃郁的血腥味。
「老生兄莫怪,此前四行當有位弟兄不開眼,為了劫財傷了小弟手下一位管事的。」
裴掌柜來到了老生的對面坐下了身子,風輕雲淡地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以老生兄之為人氣度,想必這種事情必然是手下的人自作主張所做才是,否則老生兄今日也不會應裴某之約來到這裡了——既然如此,裴某也就越殂代庖,替老生兄管教了一下下人,老生兄應該不會介意吧?」
老生輕輕眯了眯眼:「當然不介意,只是不知裴兄到底是如何管教的?」
「他打斷了我手下掌柜的雙腿。」
裴克抬起眼來瞥了他一眼:「所以我也砍了他的雙腿,這很公平。」
老生的麵皮微微一抽,忽然陰陽怪氣地笑了笑:「既然裴兄都邀我來了這個地方,那自然很公平——畢竟是我手下人不敬在先,那麼裴兄不論怎麼做,只要不放在心上就好。」
「呵呵,老生兄果然胸襟豁達。」
裴克笑了笑,輕輕地抿了一口茶:「只是老生兄還是多多管教一下自己手下的夥計們為妙,這一次也就罷了,若是再有四行當的人對我商行之人不利,那可就休要怪做兄弟的無情了。」
老生深吸了一口氣:「裴兄大可放心,老生回去自然會對下人嚴加管教。」
裴克忽然咧了咧嘴,似笑非笑道:「不過也不能盡數怪在老生兄的身上,畢竟鐵小犬兒本就想看裴某人與老生兄撕破臉皮,雖然裴某一向不願惹是生非,但也不太喜歡隨隨便便地就被人利用——這本就是他的計劃而已,裴某當然不會這麼輕而易舉地中了圈套。」
老生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長鬆了一口氣:「原來裴兄已經看出來了。」
「老生兄能看出來,裴某自然不能還蒙在鼓裡。」
裴克又一次古怪地笑了笑:「但老生兄,裴某有一句話卻非說不可。」
老生拱手肅然道:「裴兄請說。」
「四行當與天老幫之間的紛爭,我們商行自然是不會參與其中的。」
裴克緩緩收斂了自己臉上的表情,漠然道:「可是老生兄,你們兩方這樣相爭,最後遭殃的卻是我們商行與老包的走卒幫,這未免太不是個事兒了些——姓裴的今日就想問一問老生兄,這事兒什麼時候到個頭?是諸位解決掉鐵小犬兒和藺二,還是老老實實地俯首認輸?」
老生的麵皮微微一抽,忽然冷笑道:「裴兄消息既然如此靈通,想必也是知道,昨夜刀馬旦死在了藺二的手裡。」
裴克輕輕地揚了揚眉,搖頭道:「明白了,這已然是個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正是。」
老生冷哼一聲,咬牙道:「刀馬旦與我和大正凈自年少時便一道從戲班子里逃了出來,這江湖多少風風雨雨他都挺了過來,最後卻死在了藺二這黃毛小兒的手裡——說來也不怕您笑話,裴兄,老生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自刀馬旦身死的那一刻起,我四行當便已然是與天老幫不死不休,那藺二之項上人頭,自然會被老生斬下來,給我兄弟祭天!」
裴克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老生兄心中恨意,裴某已然知曉得很清楚了——只是不知道老生兄準備什麼時候動手?這樣的日子我手下的弟兄還要等上幾天?」
老生咬了咬牙:「快了,就差最後的一點點,我們就能夠對天老幫的總會發起襲擊,就算殺不掉藺二與鐵小犬兒,也必將把整個天老幫摧毀盡殆,讓他們就此成為孤家寡人!」
裴克笑了笑,慢慢地站起了身:「那裴某隻能祝老生兄手到擒來、馬到成功了——只可惜,就裴某人看來,這先要成為孤家寡人的或許反而會是老生兄啊。」
老生的目光頓時一凝:「裴兄莫要說笑,大正凈功夫如何,裴兄應該是再清楚不過了才是。」
「裴某還不是個喜歡說笑的人。」
裴克轉過了身,擺手笑道:「但據裴某所知,眼下鐵街吏和藺天王,已經到了方圓賭坊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