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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方圓之中,刀光劍影【四】

  鐵悵蹲在人群之中,皺著眉頭看著自己持著摺扇的右臂。

  右臂傳來了不輕的疼痛感,但這反而讓鐵悵心中安心了幾分——這是自己肌肉超出了負荷所帶來的疼痛,而不是骨頭受損所帶來的。前者自己只要休養幾日便能恢復如初,而後者卻至少要歇息上三個月才能不留後患。

  大正凈到底是大正凈,雖然刀馬旦那比月光更加凄清幾分的刀光更加攝人心魄,實力或許也較之大正凈略勝一籌——但刀法終究是刀法,不論多麼凌厲絢爛,其本質終究是「刀」。大正凈則不同,他用的雖然也是刀,但他眼下展現出來的卻並非單純的刀法,而是殺人術。

  殺人術的本質,自然在於殺人。

  若是堂堂正正地當街交手,或許大正凈在卓越的手下甚至撐不過半炷香的功夫;但大正凈若是想殺死卓越,那麼卓越一定會死在他的手裡,並且這一點毫無懸念。

  歸根結底,刀馬旦還是個刀客,而大正凈卻是個殺手。

  一位手段高明的殺手,卻頂著凈角兒這樣剛猛的稱呼,這不知是惡意,還是必然。

  鐵悵微微定了定神,在鼎沸的人聲之中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然後將目光射向了左右的人群。

  他發現自己一處於危險關頭之時就喜歡胡思亂想,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當然,這也不是一件壞事,這種時候想想別的總是能夠讓人在短時間內迅速地恢復冷靜。

  左右的人群並沒有騷亂太久,說到底,能夠出現在這裡的人大都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江湖客,而見慣了大風大浪所帶來的往往都是一顆更加冷漠的內心,所以並沒有太多人去注意被打飛了的鐵悵。縱使有人隱約覺得那遇襲的白袍少年似乎有些像是戌亥八街的街吏大人,這種猜想也會很快地便被拋諸腦後——畢竟戌亥八街的藺天王就在不遠處,就算遇到麻煩的人真的是街吏,那該出手相助的那個人也應該是藺天王,而不是應該是實力平平的自己。

  這是好事,鐵悵並沒有感受到什麼人情冷暖,他甚至很感謝這些人沒有進一步地靠近自己,從而再一次把神出鬼沒的大正凈招惹過來。

  大正凈的耳朵很好很好,好到令得鐵悵的一切計劃從一開始就徹底變成了紙上談兵——他從來沒有想到有人的耳朵能夠好到這個地步,好到在這三千餘人的嘈雜與喧囂之中,他居然能夠就靠著自己的雙耳精確地定位到自己的位置,並且精準卻狠辣地對自己發起襲殺。如果不是自己從床上爬起來后的十二年之內就沒有鬆懈過對身法的修鍊,只怕現在自己已然變成了一具屍體、已經開始展望自己下一個漂流到的世界是什麼模樣了。

  顯然,自己的運氣還算是不錯。

  江湖漢子們都喜歡自稱自己是一口唾沫一個釘子的好漢,因為對於許多人而言,言而有信是最基本的東西——但鐵悵顯然不這麼想,至少他並沒有像自己此前所承諾的那樣,發現了大正凈的蹤跡之後就立刻將藺一笑喚來。畢竟大正凈不是傻子,他也不是喜歡撲火的飛蛾與擊石的丑卵,藺一笑跟在鐵悵的身邊,只會讓大正凈就此銷聲匿跡,再要找到他只怕是難上加難。

  鐵悵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站起了身。

  他不打算去找藺一笑,雖然這會讓他置身於危險之中。

  但他一直很喜歡危機這個詞,危險和機會總是息息相關。

  周圍的光線依然昏暗,周圍的面孔也依然在不斷地變幻著,每一張面孔都陌生而又熟悉,並且每一張面孔都有可能是大正凈。鐵悵抬起了頭,通過天花板之上的長明燈迅速地辨別清楚了自己的所在之處,然後轉過了身,大步向著正東方擠了過去。

  他的時間不多,他知道大正凈在剛才那陣喧囂之中暫時失去了自己的行蹤,但要不了多少時間,他就能夠通過人們的交頭接耳再一次發現自己的所在之處。

  在人流之中穿梭的感覺實在不太好,那些身上帶著各種古怪味道的江湖豪客不斷地從自己的身邊擦身而過,他們之中的絕大部分身上都帶著濃烈的血腥味,甚至不少人身上的血跡都未曾洗掉。好幾人正在不遠處互相推搡著,他們的拳頭已經高高地舉過了頭頂,只是卻一直不敢揮在對方的臉上,只能瞪著眼睛不斷地用話語挑釁著對方,並且在心中暗暗期待著對方會在自己的挑釁之下失去理智,揮動拳頭率先出手。

  這裡是方圓賭坊,出於自衛而出手的人不會受到任何責罰,但先出手的那人不論打勝與否,都會被師爺的眼睛所盯上。

  鐵悵小心翼翼地躲開了一個情緒頗為激動的江湖漢子,繼續向著正東方的牆壁走去。

  他很清楚這裡的構造,畢竟這座方圓賭坊對於他而言並不算是陌生,賭坊里一些小地方他也比任何人都更加熟悉——他的目的地離他只有數丈之遠,只是這數丈之中卻堆滿了人,想要儘快抵達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不但要小心暗處的大正凈,還要小心這些失了智的江湖豪客一個不慎之下傷到自己。

  鐵悵在心中輕輕地嘆了口氣,手中摺扇交到了左手,同時右手雙指輕輕地拈住了自己袖口之中的瓷瓶。

  只是在數秒的猶豫之後,他便有些不甘地咬了咬牙,緩緩地鬆開了小瓷瓶。

  他不能在這裡動手。

  保存一個秘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全部閉嘴,然而這裡足有三千多人,就算看到自己動手的人只有不足一成,那也是三百人左右——想到這裡,鐵悵就明智地打住了自己那有些可怕的想法,認命地繼續在人堆之中穿梭了起來。

  他不知道大正凈什麼時候會再一次發動攻擊,他甚至不知道現在大正凈是否已經又一次鎖定了自己。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腳步,在不太引人注目的情況之下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加快腳步。

  幾丈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雖然路上的人流讓鐵悵不斷地身不由己地走向了另一個方向,但最終總算是平安地摸到了賭坊東側那冰冷的石壁,來到了人流量相對較少的牆壁旁——只是意料之中的襲殺並沒有來到他的眼前,大正凈似乎像是突然自賭坊之中失蹤了,又似乎像是等待著黔驢技窮的那一刻的大蟲,他的短刀與朴刀沒有再一次來到鐵悵的身邊,讓鐵悵有驚無險地抵達了自己的目的地。

  東側的桌子很少,玩骨牌的在賭坊北側,玩骰子的賭坊南側,西側則是歐羅斯人的一些賭場遊戲,除此之外兌換籌碼的地方也在西側——這也就導致東側的賭徒人數遠不如其餘三個方向,如果說其他幾處是人肩膀挨著肩膀就連轉身都難,那麼東側則總算是讓站在這裡的人們擁有了些個人空間,至少每個人之間姑且算是保持了一點最基本的距離。

  對於此時此刻的鐵悵而言,後背處的石壁所傳來的冰冷與寒意顯然比任何東西都要更加溫暖,他甚至有空稍微摸一摸自己身後那兩道一直在向下滴淌著鮮血的傷口,原本蒼白的臉色也總算是緩和了幾分——他的後背緊緊地貼在牆邊,目光不斷地掃過身邊每一個形跡可疑的人影,雖然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唯一能夠帶來的只不過是一點可悲的心理安慰而已,他根本無法在這昏暗的燈光之中看清楚身邊的每一個人,更不知道大正凈此刻到底身在何處。

  大正凈認識他、並且能找到他,然而鐵悵現在連大正凈的人都還沒有見到。

  他苦笑著嘆了口氣,將手探進懷裡摸了摸自己的煙斗,略一思索以後,最終還是沒有將煙斗取出來叼在嘴上。

  他承認自己低估了大正凈,一開始行動時也太急躁了些。

  自己只想到了要抓住這個機會,卻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個機會之中遇到多少危險。

  不過至少,結局還算是能夠接受。

  雖然背後一直有一個躲在人群之中的催命鬼在,但既然自己已經來到了這裡,那麼自己的計劃也就基本上完成了大半——因為最危險的環節已經結束了,他本以為自己這一路上至少還要遇到不止一次大正凈的襲擊,只是單從結局上來看,一直到自己抵達了目的地,大正凈都沒有再一次從人群之中刺出自己那森寒的刀鋒。

  鐵悵不太明白大正凈的想法,只是他現在也不打算去思考去猜測大正凈的想法,他現在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好好地鬆一口氣。

  直到現在,他那緊繃的神經才終於得到了些許放鬆的時間。

  ——只可惜,他放鬆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些。

  「僅此而已了?」

  就在鐵悵剛剛鬆了一口氣的那一剎那,陰惻惻的聲音幾乎是如影隨形一般來到了鐵悵的耳邊,大正凈那像是從幽冥地府傳來的聲音陰冷且嘶啞,但在鐵悵的耳中,聽上去卻是如此的清晰!

  「那,鐵大人可實在是令老夫有些失望。」

  ——大正凈,不知何時竟然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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