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獒,熊,以及狼【一】
大正凈走得很爽快,連半點拖泥帶水都沒有。
他是個經驗老到的殺手,一擊不中遠遁千里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明白。
局勢判斷對於殺手而言是一種極其重要的能力,大正凈不認為自己有十足的把握能夠在殺死公輸以後再幹掉鐵悵,甚至他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在公輸的獵場里打敗公輸——他擅長的本就不是正面對敵,而是無聲無息的刺殺。
所以公輸話音剛落,大正凈便立刻轉身離開了這間房子。
他甚至連再試一試、再觀望一會兒的想法也無,離開得乾脆利落至極——畢竟他們這一類人的世界里從來沒有「再努努力」的說法,殺人的機會只有一次,這一次機會錯過了,那麼再在這裡磨蹭也只會節外生枝。
公輸望著大正凈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的背影,終於輕聲開口了:「你們惹上了四行當?」
「是他們惹上了我們。」
鐵悵長鬆了一口氣,齜牙咧嘴地將自己脫了臼的右臂咔嚓一聲接了回去。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蒼白地苦笑道:「這故事說來話長,但說到底都只是為利而已——昨日卓越來了以後,四行當認為自己的生意會進一步受到打壓,日後的日子也會更加拮据,因此到天老幫的據點裡劫走了一批銀子。但他們在劫走銀子的過程中似乎落下了什麼破綻,為了防止我們通過這破綻追尋到他們的蹤跡找他們算賬,他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幹掉了掌握了線索的那幾位弟兄,這梁子也就徹底結下來了。」
公輸輕輕皺眉:「然後呢?」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那麼他們也就沒必要顧忌許多了。」
鐵悵攤開了手,嘆息道:「昨夜子時,刀馬旦便第一個找上了門來,打算首先幹掉天老幫之中地位最高、但卻實力最弱的我——我本想把他引到個無人的地方再解決掉他的,沒想到卓越卻突然跳了出來,差點壞了我的計劃。」
公輸哦了一聲,並沒有對鐵悵的話語表達出任何的質疑:「卓三.……我聽說過他,他和卓大相比如何?」
「天壤之別。」
鐵悵翻了個白眼,語氣頗為不善:「不論是實力還是心性,都差了不止一籌。卓大雖然也是個滿口仁義道德的好好先生,逆來順受的性子令人噁心至極,但不論如何,至少他能看清事情的本質,也絕不會為自己平添不必要的麻煩——卓三不同,卓三是個好人,是個正義感十足的好人,然而可惜他長了個不必要的腦子,實在是令人遺憾至極。」
公輸忽然笑了笑:「看來你說話還是和以前一樣。」
鐵悵愣了愣:「什麼意思?」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小犬兒。」公輸慢慢地搖了搖頭,「這話從各種意義上都很適合你。」
「我說的是事實,只不過不怎麼中聽罷了。」
鐵悵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看著自己身上的幾道傷口苦笑道:「不過自打出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被人逼到這個地步。四行當到底是四行當,成名已久的老江湖們果然不太好對付,看來我還是有些小覷了天下英雄——對了,你這裡有傷葯嗎?沒有的話我就先走一步到佛爺那兒去治傷了,眼下我只希望佛爺那裡有點什麼靈丹妙藥,讓我不至於在這幾天里都躺在床上數蚊子度日。」
公輸看了他一眼:「你不怕四行當就在門口等你?」
「藺二當然會和我一道離開這裡,反正他也在這裡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你應該早就想趕他走了才是。有他跟在我身邊,大正凈也不敢輕舉妄動。」
鐵悵按了按自己腿上的傷口,齜牙咧嘴地皺著眉頭道:「他娘的,這次應該算是我輸了一籌,畢竟那傢伙全身而退,我卻被傷到了這個地步。」
「.……藺二已經走了。」
公輸忽然又一次笑了笑:「我剛才就已經把他趕走了。」
鐵悵的神色微微一凝,忽然看向了公輸:「剛才,是多久之前?」
「你和大正凈進門前不久,我就遣了兩個小廝過去。」
公輸的手指輕輕地點了點自己的輪椅扶手,於是那隻巨大的蜘蛛又一次變回了原本普通至極的輪椅,八柄重弩也緩緩收回了牆內:「他也犯了規矩,自然不能再留在賭坊之內。不過我也知會了他一聲,讓他在門口等你,莫要自行離去。」
鐵悵閉上了嘴,他看著公輸沉默了許久,忽然咧嘴笑了起來:「病癆鬼。」
公輸嘆了口氣:「我說過,我不喜歡這個稱呼。」
「其實你挺陰險的。」
鐵悵誠心實意地拱了拱手:「我現在很好奇,離開賭坊的大正淨髮現藺二正在門口等他時,臉上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
其實鐵悵的問題並不難回答。
因為事情的發展實在是太快太快,快到大正凈甚至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才剛剛踏出賭坊的後門來到一條小巷之中,那腦袋大小的拳頭就已經來到了他的眼前,悍然地對自己發起了攻擊!
轟!
大正凈腦袋一縮,險之又險地避過了那個拳頭,但頭上戴著的斗笠卻已然在那一拳的威力之下被碾為了粉末——只是很快,第二拳便又一次來到了他的身前,然後重重地轟擊在了大正凈剛剛橫在胸前的朴刀之上,將他整個人轟得徑直倒飛而出,在另一側的石牆之上轟擊除了一個偌大的坑洞!
「.……藺二?」
大正凈一口鮮血噴出了口,咬著牙翻身爬了起來。他雖然看不見,但來者的身份卻實在是太過明顯了一些,明顯到他第一時間便已經意識到了動手的人是誰——電光火石之間,他的腦海之中閃過了無數的念頭,但至始至終,公輸的聲音都不斷地在他腦海之中盤旋!
藺一笑能夠比他更早一步地出現在這裡,只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公輸在他離開之前,便提前通知了此前尚在賭坊之中吸引注意力的藺一笑,讓他在門口等著自己!
——公輸根本就不像他所說的那樣,是個兩不相幫只遵守規矩的人。他雖然沒有動手留下自己,但卻在賭坊外留了一個大禮給自己,只等著自己離開賭坊的那一刻!
「嘿,大正凈。」
藺一笑活動著渾身上下的關節,臉上漸漸地露出了獰笑:「莫要忘了,別人不認識你,能夠讓你輕而易舉地混進人群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但老子當年可是把你的模樣記得一清二楚——聽說曾五他們死在了你的手裡,眼下老子就來和你算一算這筆賬!」
大正凈退了一步。
三年前,天老幫與四行當便交過一次手,那時的四行當還是街上最大的勢力,而天老幫則是由年輕人們組成的新興勢力,雖然人數不少實力不俗,但還不是經驗老到的四行當幫眾的對手。雙方在街上火併了足足一個月,最後的結果,便是由天老幫取代了四行當。
就是在那一戰之中,大正凈被白蛇一刀斬瞎了雙目。
也就是在那一戰之中,刀馬旦、大正凈以及當時的末丑三人其出,卻依然沒能在十八歲的藺一笑手中討得半點好處。
同樣是在那一戰之中,老生被鐵悵的詭計調離了四行當的大本營,這才讓陳三曾五等人帶著一幫弟兄突襲四行當的大本營得了手,原本劣勢的佔據也在那一刻徹底被改變。
藺一笑記得大正凈,大正凈又何嘗會忘掉這個狂暴兇悍的男人?
大正凈握緊了朴刀,忽然向退了一步。
當年他們以三敵一,在十八歲的藺一笑手中沒能拿到半點好處。
三年過去了,他瞎了眼,而藺一笑的實力卻只會變得更強。
所以他現在或許只有一個選擇。
那就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