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獒,熊,以及狼【二】
「他娘的,這茶葉俺也沒嘗出個啥特別之處,為啥要收俺一錢銀子!?」
戌亥八街的主街一如既往地喧囂,吵鬧者、歡笑者、高聲攬客者、討價還價者、大聲叫罵者、劍拔弩張者不勝枚舉,這是八街的常態,也是八街人早已習以為常的生活——雖然在這裡討生活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因為這不但需要極高的眼力與警惕性,還需要時刻提防著街上各種各樣的突髮狀況。
但小巷裡這間茶館里坐著的這幾位江湖人,顯然是第一次來到戌亥八街。
「你沒嘗出來什麼特別之處?」
茶鋪子的茶博士是個身材瘦削、留著一縷山羊鬍的中年男人,他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鬍,睜大了眼睛陰陽怪氣地道:「這位客官說話可真有意思,今年開春才到的新茶,在客官的嘴裡就變成了毫無出奇之處,這說辭在下倒還是頭一回聽說——哦,若是幾位打算小店這裡吃碗霸王茶,那也還請尋個中聽些的理由,這樣在下也更能接受一些.……」
「你這廝說話好生難聽!」
那為首的大漢口音也佐證了他的確並非京城人,他一拍桌子,瞪著眼睛怒道:「俺們兄弟幾個雖然沒甚名聲,但區區一錢銀子又豈會拿不出來?休要看不起人!」
茶博士眼睛一翻,冷笑道:「這樣最好,在下也不想平添諸多麻煩。」
那大漢在懷裡摸索了一會兒,終於摸出了一錠碎銀,他和自己身邊的幾個兄弟交換了一個眼神,終於咬著牙將碎銀放在了桌上,冷哼道:「這樣就行了吧?俺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還做不出這種白吃白喝的舉動!」
「嘿,算你們聰明。」
那茶博士頓時眼睛一亮,嘿嘿冷笑道:「不過在下還是奉勸幾位,既然手底下的功夫不行,那就休要把平日里作威作福的那一套給擺出來。這裡可是戌亥八街,發生什麼事情都毫不奇怪。說不定前腳還在和幾位談笑風生的路人,後腳便從懷裡掏出了一把刀——」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便被人用最粗暴的方式給打斷了。
戌亥八街到底是戌亥八街,發生什麼果然都不足為奇——前腳還在和他人談笑風生的人有可能會從懷裡掏出一把刀,也有可能會被突然出現的一把刀給開膛破肚。
比如現在,幾人眼前的茶博士。
「——都給老夫閃開!!」
一聲驚惶至極的咆哮驟然響起,那幾名漢子齊齊一愣,旋即近乎是下意識地跳到了一旁。於是下一秒,一團刀光頓時映入了他們的眼帘,幾乎是摧枯拉朽地將這間路邊茶鋪的桌椅給摧毀得一乾二淨。而站在桌邊正準備收起銀子的茶博士也不幸遭了殃,他本就只會一些粗淺功夫,此時那刀光已然來到了眼前,他卻才剛剛反應過來扭開身子——只是現在才扭開身子顯然已經來不及了,他的胸膛之上頓時便被留下了一道傷口,整個人也在慘叫聲之中倒飛而出。
那一團刀光很快便消失在了眾人的眼前奔逃到了主街之上,於是八街的主街之上也頓時傳來了一聲聲驚呼。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漢子駭得面色煞白,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倒在地上的茶博士身邊,扶起了重傷未死茶博士低聲道:「有傷葯么?能救嗎?」
「送他去佛爺那裡。」
茶博士還沒說話,一個低沉沙啞、震得大漢耳朵都有些微微發疼的聲音卻忽然響了起來。
漢子的身體微微一僵,旋即緩緩轉過了頭——只見身後自己的幾位同伴已經躲遠了去,他們正紛紛用驚駭畏懼的目光看著站在自己背後的那個身影;而自己的背後,一個魁梧到單單是看上去就足以令人畏懼的男人,正眯著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己。
那像是一頭巨熊,用擇人而噬的目光盯緊了一個孩童。
那漢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啞著嗓子顫抖道:「閣下是?」
巨熊咧了咧嘴,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弓起了身子——下一秒,一聲炸響驟然自幾人耳邊響起,巨熊腳下的兩塊石磚頓時被碾為了粉末。那漢子只覺得自己身邊一陣狂暴的勁風刮過,那頭駭人的巨熊便已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那位.……是藺天王吧?」
少頃,終於有人結結巴巴地開口了:「我聽說過,戌亥八街的天王老子身高近丈,等閑高手根本不是他一合之敵——大哥,說來也不怕您笑話,我曾經也見過那些自號『恨地無環』『塞外巨熊』之流的以力見長的高手,但卻從未有過像剛才那般,連大氣也不敢出的恐懼感.……」
那為首的漢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喃喃道:「戌亥八街,果然名不虛傳。藺天王所追逐的那位刀客也不是等閑之輩,俺們兄弟幾人只怕聯手也接不住對方十招,然而以那人的功夫,卻依舊只能在藺天王手下狼狽逃竄——只是不知道那人是誰,能令得大名鼎鼎的天王老子親自出面追殺,恐怕也絕非等閑之輩了吧?」
那兩人自然便是大正凈與藺一笑,他們當然不知道自己在幾個初來乍到的江湖漢子心中留下了多麼不可磨滅的印象,兩人眼下都沒有時間去思考別的,他們的思緒都緊緊地鎖在彼此身上,只是一個在追、一個在逃罷了。
大正凈雖然是個瞎子,但這戌亥八街的街道他早已是爛熟於心,就算他看不見也絕不會迷了路。但對於他而言,眼下最大的麻煩卻是他在方圓賭坊里最大的依仗,那就是八街主街之上的遊人們。
方圓賭坊里的人很多,並且每個人的行動路線都非常容易預算,畢竟賭徒們只會向著兩個方向流動,一個是賭桌,另一個則是兌換作為籌碼的木牌之處,大正凈輕而易舉地便能融入到人群之中,沒有任何人能夠從人群之中找到他的蹤跡;但主街之上則不同,這裡的人雖然同樣不少,但他們的路線卻完全無法推測,或許有人走著走著就轉身走進了身邊的某家店鋪,或許有人突然便回過了頭走向遠處去看起了熱鬧,或許有人突然停住了腳步盯上了某個一看就是肥羊的傢伙——對於什麼都看不見的大正凈而言,這一切實在是太過致命,太過容易暴露他的所在之處了些。
他只能跑,跑進小巷,然後通過錯綜複雜的八街百巷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藺一笑則不同。
他在思考的問題比大正凈所思考的要簡單得多,只是想要解決這個問題也要困難得多。
因為他在想的事情只有一個,那就是追上大正凈。
而想要追上大正凈最大的問題也很麻煩,那就是他跑不過大正凈。
賊老天到底算是公平,它賦予了藺二能夠生撕虎豹的體魄與力量,那麼自然相對地就會奪走他在輕功之上的造詣——對於他的體型而言,輕功這種東西簡直就是一個笑話,畢竟單單是輕功的「輕」字,就已經和他這鐵塔般的體型八竿子打不著了。
一直以來,他在追獵時的方式都簡單到近乎粗暴,那就是靠自己的雙腿奮力往前沖,筆直地前沖。
從一條小巷衝到另一條小巷的過程並不太長,畢竟大正凈並非是從街頭逃到了街尾,而是單純地從街左逃到街右罷了。但他們兩人鬧出的動靜顯然太大了些,單一個大正凈倒也罷了,藺一笑那一跺腳便是山呼海嘯般的動靜又如何能夠不引人注目?兩人雖然只是在街上出現了短短的一瞬間,但是這一眨眼的功夫,便吸引了無數人好奇地聚集了過來,看著兩人消失的那條小巷議論了起來。
「剛才那個,是天王老子吧?」
「廢話,除了那位爺,這戌亥八街還有誰能弄出這麼大的動靜?」
「嘶,哪個不開眼的賊廝居然連那位藺爺也敢招惹?」
「嘿嘿,你這話一說出來,咱們就都知道你不是八街人了——天老幫的威名可是殺出來的,但既然是殺出來的,那麼不開眼的宵小就絕對不少,否則他們就算想殺出偌大的威名也沒處殺去。而藺天王就是天老幫里用殺雞儆猴這手段的佼佼者,就算沒有人去招惹他,他也會尋些理由出來,沒事就在八街之中活動活動筋骨……」
「如此說來,這藺天王豈非是個嗜殺成性、喜好濫殺無辜之輩?」
「嗜殺成性我不反對,但濫殺無辜就有些過了。藺爺就算要殺人,那麼那個人也得有該殺的理由,至少你我這種升斗小民,就算當著他的面議論他嗜殺成性,最多也只是被天老幫的弟兄們胖揍一頓罷了,應當不虞丟了性命……」
人群之中的議論此起彼伏,第一次來到八街或者對戌亥八街尚且有些陌生的人們都在好奇地打聽著這騷動的源頭,而那些八街的老人們則如同看熱鬧一般笑嘻嘻地替身邊的人們解答著這位藺天王的來歷。這其中好奇者有之、驚惶者有之、疑惑者有之、興奮者有之,各種各樣的神色與表現充斥在他們身上,每一個人都對自己能夠看到藺天王與某個不開眼的傢伙之間的追逐感到頗為興奮。
——所以,當此前靠在牆邊的那個身著黑袍的男人目睹了這一幕之後,也跟在那兩人之後一道走入了小巷之中這件事,自然也沒有一個人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