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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郭無鋒【二】

  郭無鋒,白袍元帥郭路遙的長子,大魏四秀之一。

  雖然眉眼間多少能夠看出郭路遙的模樣,但高大魁梧皮膚黝黑的郭無鋒與瘦削白皙的郭路遙看上去實在是不太像父子——自幼體弱多病的郭路遙不但不通武功,就連體力也遜於常人不止一籌,縱使郭元帥的大名在北遼足以止小兒夜啼,但郭路遙本人,卻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孱弱書生。

  而郭無鋒則不同,身高八尺的郭無鋒自幼便喜歡舞槍弄棒,並且他從小就在此道之上表現出了遠超常人的天賦與勤奮。十二歲那年,生得比自己父親還要更魁梧幾分的郭無鋒被夏侯大家主和二家主收為了弟子,他的實力便就此一日千里,直到現在,京城裡的同齡人之中似乎只剩下了另外三人能夠與他交手,其餘人盡皆不是他一合之敵。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郭無鋒那黝黑的膚色是烈日的饋贈,是他在武道之上勤學苦練的最佳見證。

  若是要論及四秀之中何人功夫最高,或許一時間還很難討論出個結果來;但若是要論及何人最受歡迎,那自然是豪爽磊落的郭無鋒無疑——卓越太過清高,加之他有兩個高山一般的兄長,那令他的面孔之上似乎永遠罩著一層憂色;夏侯麗神出鬼沒,並且幾乎從來不與他人交談,與男人交談時更是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幾分厭惡之色;而許茫然在眾人的眼裡直接就是個傻子,他永遠說著沒人聽得懂的瘋話,對著花花草草笑得無比開心。

  女人喜歡郭無鋒,男人也喜歡郭無鋒。

  或許有人沒那麼喜歡,但很少有人會討厭像郭無鋒這樣的漢子。

  鐵悵也不討厭,他覺得郭無鋒的身上帶著幾分藺一笑的氣質,只不過藺一笑比他蠻橫暴戾了太多,他若是出現在了藺一笑的面前,那或許與一隻花貓出現在了老虎的面前沒有多少區別——但不論怎麼說,在這裡遇到郭無鋒絕對不在自己的計劃之內,這是一場意外之中的意外。

  他們現在在一處酒樓,平凡至極的酒樓。

  而他們之所以在酒樓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們是人。

  既然是人,那就要吃飯。

  馬車並沒有駛向東大街西大街那樣的繁華去處,因為鐵悵不想見到京城裡最大的特產、那些走馬章台的紈絝子弟們。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夠在這麼一家平凡至極的酒樓里遇到大名鼎鼎的郭無鋒,而且還是在如此猝不及防的情況之下。

  嚴格意義上來說,郭無鋒不算是個紈絝子弟,大魏四秀雖然在他們口中不過是一個笑話,但既然他們能夠在這裡脫穎而出,他們自然有著自己的獨到之處,也自然與那些整日渾渾噩噩的紈絝子弟們有所不同。只可惜縱使如此,鐵悵也依然不太想與這些傢伙打交道,他的時間是用來做事的,而不是用來與這些貴胄們談天說地的。

  所以他挑選了一家生意不上不下、裝潢不高不低、位置不好不壞的酒樓。

  這是他一路所觀察到的最平凡的酒樓,應該是一家不論是官老爺還是紈絝子弟們都不會光顧的酒樓。

  ——然後他便在這裡遇到了郭無鋒。

  「鐵街吏,請!」

  兩大壇好酒放在了桌上,那名夥計千恩萬謝地接過了郭無鋒背後一名紈絝扔來的銀子,一溜煙地消失在了二樓的樓梯處。郭無鋒隨手拍開了酒罈上的泥封,大笑著將那巨大的酒罈遞給了鐵悵:「既然鐵街吏自稱海量,那郭某今日到真要見識見識了!」

  鐵悵沉默地看著那個巨大的酒罈,於是他身後的陳鐵馬立刻走上前將酒罈接住,轉身便打算替鐵悵倒酒——只是他雙手剛剛接觸到酒罈,臉上卻驟然閃過了一絲冷色,目光也投向了鐵悵的方向。

  舉著酒的郭無鋒看著陳鐵馬,陳鐵馬雙手抱著酒罈的兩側看著鐵悵,兩人一動不動,於是周圍的眾人也漸漸地閉上了嘴。

  於是鐵悵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對陳鐵馬輕輕地點了點頭。

  ——郭無鋒在試他們,或者說,郭無鋒想要試一試自己。

  所以他只是將酒放在了自己的眼前,至於自己能不能把酒從他那雙早已灌注了內力的大手之中取出來,那是鐵悵自己的問題。

  鐵悵不會內功,他當然不會在郭無鋒這裡自取其辱,但陳鐵馬卻不同。

  自己之所以將陳鐵馬帶上,不止是因為他眼下已經不適合再呆在八街,更因為他的功夫在他們兄弟幾人之中本就算得上是出類拔萃。

  若是單比一項,陳鐵馬的射術自然不是夏六的對手,他那僅有一招的刀法也很難在夏六的手下佔到便宜;至於他那粗通皮毛的襲殺之術則更不可能與文四相提並論,他雖然會一些用毒和施暗器的手段,但比起從師十四那裡學到了無數東西的文四,他那些手段就太過粗淺了一些。

  但他卻是眾人之中最為正統的「江湖人」。

  鐵悵不需要大弓手,也不需要刺客,他需要的是一個心思慎密並且武功不錯的江湖人。

  像陳鐵馬這樣的江湖人。

  他的內功練得不錯,拳腳也頗為可圈可點,同時他還有一手對付尋常江湖人不在話下的刀法,而他那驚世駭俗的一刀更是能夠出其不意地斬殺那些比他功夫更高的高手;他會騎馬,會駕車,會一些粗淺的醫術,也讀過不少的四書五經——如果要找一個人與自己一起闖蕩江湖,鐵悵認為陳鐵馬無疑是最適合的那個人。

  所以現在,陳鐵馬正在代替他,與郭無鋒進行這一場無聲的比試。

  一雙手放在酒罈上方,一雙手托在酒罈下方,陳鐵馬和郭無鋒四目相對,那酒罈就這麼凝固在了他們的雙手之中。兩人都沒有任何的動作,眾人也看不出任何他們發力的跡象,但只要看一看郭無鋒愈發凝重的目光,以及陳鐵馬充斥著詫異的臉色,就能知曉兩人此刻的比試到底有多麼的如火如荼。

  「郭兄。」

  就在陳鐵馬的眉頭越蹙越緊之時,鐵悵終於把玩著手中的酒碗漫不經心地開口了:「鐵某現在實在是口渴得緊,如若郭兄不打算請鐵某喝這一壇酒的話,鐵某重新要上一壇也無妨。」

  嘭!

  一聲古怪的悶響自酒罈之內響起,郭無鋒驟然鬆開了手中的酒罈,令得陳鐵馬不由自主地微微向後一仰,手中的酒罈也頓時被他拋向了空中。在他的身後,劉二手忙腳亂地張開了雙臂仰望著空中,終於在千鈞一髮之際以一個惡狗撲屎的姿勢接住了那壇酒,並且整個人在地面之上滑出去一丈有餘,精準至極地托著酒出現在了鐵悵的眼前。

  鐵悵慢條斯理地接過了那壇酒,有些吃力地將它放在了桌上,然後才看著郭無鋒微笑道:「多謝郭兄贈酒。」

  郭無鋒卻並沒有立刻看向他,他盯著眼前微微有些喘息的陳鐵馬,皺眉低聲喝道:「好功夫,閣下貴姓?年歲幾何?身居何職?」

  陳鐵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陳三,陳鐵馬,二十有五,白身。」

  「白身?」

  郭無鋒霍然起身,拱手肅然道:「不知陳兄可願為我鐵衣衛出一份力?以陳兄的內力,郭某敢擔保,不出三月,便能身居百夫長之位!」

  陳鐵馬揚了揚眉:「這官很大?」

  鐵悵輕輕地咳了咳:「正六品,和我這個九品芝麻官之間的差距約等於你和藺二之間的差距。」

  陳鐵馬哦了一聲,搖頭抓起了鐵悵眼前的酒罈,將罈子里的美酒倒在了鐵悵的碗里:「算了,陳某隻想做個護衛,對於官場實在沒什麼興趣。」

  郭無鋒有些不甘心地道:「陳兄三思,以陳兄——」

  鐵悵嘆了口氣,舉起酒碗看著郭無鋒微笑道:「郭兄,您才是需要三思的那個。」

  郭無鋒眼睛一瞪,看著鐵悵道:「為何?就因為郭某眼下正在挖你的牆腳?鐵街吏,莫要怪郭某說話直接,以陳兄之武藝,在你一個小小的街吏身邊當護衛,未免也太過屈才了些吧?」

  鐵悵見郭無鋒沒有舉起酒碗的意思,只能自己將酒一飲而盡,同時喃喃道:「原來這大名鼎鼎的鐵衣衛,只要功夫到了便行,其餘的一概不論。」

  「這當然不可能。」

  郭無鋒腦袋搖得猶如撥浪鼓:「除了功夫以外,我等還需考察學識與身家,衛內每年也會有一次大考,通過大考的難度大概與考上秀才的難度相仿;至於身家,只要身家清——」

  話說到這裡,郭無鋒突然閉上了嘴。

  ——他們是戌亥八街出來的人。

  既然是戌亥八街里出來的,那「身家清白」這四個字從一開始就化作了不可能。

  鐵悵咂了咂嘴,看著酒碗里的第二碗酒,嘆息道:「看來郭兄是明白了。」

  郭無鋒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一巴掌拍飛了自己那個酒罈之上的泥封,然後迅速地連飲了三大碗,這才重重地放下酒碗,若無其事地看著鐵悵笑道:「鐵兄,咱們再來說說剛才那事吧?」

  他對鐵悵的稱呼忽然從鐵街吏變成了鐵兄,或許是因為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唐突,又或許是因為現在他的確有求於鐵悵。

  鐵悵翻了個白眼,語氣不善地道:「郭兄,此事鐵某從一開始便說過了,斷無可能!」

  郭無鋒略一猶豫:「一點可能也沒有?」

  鐵悵搖頭道:「半點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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