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失魂（上）
「漁翁」最後那一眼，究竟是無心為之還是執念使然，蒼炙根本無心分辨也不願多想，就算其真有臨終託付之意，亦沒有任何理由讓他來承擔這近似荒謬的「道義責任」。
——武者為敵，或有因惺惺相惜而成全遺願之事，但來歷不明的殺手和身肩重責的將軍之間則不在此例，即使最後留下她性命，也只能由宗王依律定奪！
眼見大敵死去，而眼前實力非凡的少婦也因此露出了極大破綻，蒼炙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始終留意著他一舉一動的下屬得了暗號，當即便有兩道虛影一左一右迅速搶出，朝著目標疾掠而去。
此時出手當然少不了趁難偷襲之嫌，但少婦對宗國接下來該作何反應至關重要，更不用說她手中還掌握著極具分量的「談判籌碼」，無論於公於私，都容不得再作遲疑。
可惜眾人還是小瞧了對手，即便在這種傷心斷腸的至暗時刻，長年的嚴酷練習，也讓少婦依舊保留著戰鬥本能！
只見她緊咬下唇轉過頭來，目中的哀冷神色令人心悸神震，裙袖忽如灌滿狂風，不待對手抵近身周，右掌已快逾閃電地各拍一記，然後整個人連同懷中「漁翁」倏然騰空「消失」不見，再出現時……竟已飛出了懸崖之外！
兩名隊長面對其明顯不可小覷的掌勁，均不約而同地「閃」向了兩側，本欲左右夾擊將她一舉生擒，誰知少婦的選擇卻讓二人做了無用功，欲要補救卻是遲了。
這一著雖然難說出人意料，但真的發生在眼前，大家還是有點無法接受，蒼炙猛地撲上前去，不過受制於內創，及至崖邊少婦與懷中之人已跌下近十丈！
而早在他啟步之前，心中便確定關於後續之事的所有盤算徹底落空，於是焦灼悶痛的喉嚨中，僅來得及發出一道如傷獸般的驚聲怒吼！
「她在哪？」
蕭蕭風吟中，女子忽然放聲痛笑，隨著二人身形在目睹者眼中逐漸變「小」，悲歌般的笑聲也依次轉弱，直到最後，浩蕩奔涌的迦嵐河裡，無聲地濺起了一朵白色浪花……
如此高度，任誰都知她必然無幸，這場驚天陰謀至此，終以「漁翁」一方慘敗收尾——至少明面上是這樣，若按常理，駐足崖頂的眾人即便無法額手稱慶，總也該暫時鬆口氣才對。
然而不知為何，充塞在大家心裡的，卻只有莫名的沉重和壓抑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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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煜趕到仰杉殿時，現場秩序在樓琰等臨時司儀的及時干預下雖已得到有效控制，並未造成更壞的結果，但畢竟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席間景象再非己方意願所能隨意擺弄。
一干貴賓尊客中自持身份和修養的，如大寧王朝中年文官、崗息帝國金髮貴族等人，還能或整衣危坐低眉沉思，或若無其事品茗潤喉，又或言笑晏晏細語應答。
但更多的人，卻是面露遲疑地東張西望，甚至心懷驚懼地交頭接耳，以至於現場充斥著焦躁和不安的情緒，一片「嗡嗡」的小聲議論中，氛圍詭異到了極點！
好在左前宗侍昌柱為人機敏，烈煜才剛在門外露頭便被他發現，眼見後者渾身冒汗目現惶急，當下快步走出將其延至廊間僻靜處。
烈煜出示了父親的玄鐵腰牌，並簡單幾句講明情況，深感事態重大的昌柱讓他稍候，隨即再次返回大堂，不過片刻，竟將神色凝重的迦嵐大宗祀和神御將軍一同請出。
待面容困頓的黑衣少年收拾心情整理思路，將前前後後的所見所聞，尤其是柳葉湖畔父親的叮囑仔細道來，位高權重的二人一邊聽著，一邊不時就關鍵之處發問，到了最後都緊緊皺著眉頭。
年過半百且素來不苟言笑的神御將軍聞悉經過，並未在外面呆上太久，忽然冷著臉一聲不吭地轉身而回。
心思細膩的烈煜見狀，直覺其情緒有點異常，但限於自身認知，更重要是心繫槿蘿，此刻不管如何莫名其妙，卻也只能先將疑惑壓下。
而更匪夷所思的還在後面，一向並不怎麼待見自己的「舅父」楠炓，聞言之後居然微笑著點了點頭，甚至還低聲說了句「辛苦」，這讓黑衣少年簡直有點受寵若驚。
不論如何，在此耗費的時間已遠超預期，眼下父親交付的任務總算順利完成，憂心忡忡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去憶杏殿一探究竟的烈煜當即施禮告退。
低調內斂的迦嵐大宗祀自無不允，目注著他轉身匆忙離去，視線這才轉到王城東南，只見黃昏天際原被烈焰渲染成黑紅一片的雲霞，如今竟已恢復了兩分本來面目，心生佩服之餘，卻也沒少了腹誹。
——懷燎精明強幹、明察秋毫，固然值得你委以方面重任，但如此安排，卻又置他人於何地？還是說你要防的……並不止明面上的這些客人而已？
深吸一口長氣，楠炓臉上勉力擠出用來安慰「外甥」的笑容已然褪去，而眼中逐漸浮現的憂思卻愈發濃厚！
不過這些，來此傳話的黑衣少年都沒能看到——當然即便看到了，也依舊無法揣摩透徹，當他踏足殿前廣場，由於持續不斷地暗中調息，本已空空如也的丹田經脈中，再度積攢出了些許內力。
仍然如適才一般，烈煜毫無顧忌地施展身法，朝著內宮方向極速奔跑，這一路多為上行階梯或坡道，儘管暢通無阻並無耽擱，但終究不比來時氣力，這次用了差不多兩炷香的工夫，才回到與父親偶遇的那座石拱橋上。
站在這裡，位於西北角林木交相掩映之間的憶杏殿飛檐已隱約在望，烈煜咬牙拖著酸痛的腿腳奔行，同時不忘轉首瞧去，可是還未看得真切，便被不知何物發出的光芒晃花了眼睛。
依稀想起父親之前好像也在這裡注意到什麼，不過此時根本無暇顧及，只得強忍不適繼續埋頭前進。
過橋轉入湖邊走廊不久，殿宇的輪廓終於出現在視線當中，一番辛苦抵達此處，這會兒辰光已不知不覺地來到了申時六刻！
「槿蘿……槿蘿……」離著尚有一段距離，烈煜再顧不得攪擾安寧，借著走廊擴音之便大聲呼喊了起來。
腳下掙扎奔跑之際，額頭卻有一顆汗珠滾落眼框，刺痛的感覺極為強烈，讓他忍不住舉起衣袖使勁揩抹。
憑著感覺越過一處轉角，才剛抬起頭來，便見到了不遠處兩高一矮三道身影，其中較高的兩人，自然是殿前當值的「炎武騎」衛士。
而立在他們身前五尺許的，卻是一名身著大紅宮群的窈窕少女，因被自己呼聲驚動，如今正睜著一雙微帶訝意的剪水明眸轉身望來。
——她……她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