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害怕與不舍
華神醫的看診進行了很久。
裴雲嵐雖然不懂醫,但是她明白這是不知道如何開口,正在醞釀的神情。她在黑板上寫道自己想喝銀耳羹,請嫂嫂幫自己煮一碗來。守在一旁的杜詠齡只好去了,裴雲嵐又支走了其他人只留下了桑葚。
「華神醫,有什麼話不妨直說。」裴雲嵐寫道。
「我怕你承受不來。」華鸞不無憐憫的看著她。
「我是病人,我有權知道我自己的病情。」
「那好吧,你的嗓子和你的手我都能治好,但是……」
「有什麼副作用?」
「不是,是你的身子已經不行了,這個我治不了。裴待詔之前在陰寒的天牢呆了許久,又疏於保養日夜操勞,再加上中毒受傷,若情況好的話大概只剩下七八年的壽命了。」
華鸞慢慢地說完,裴雲嵐愣了一下然後仰頭大笑。
「裴待詔,你,還好吧。」聽到自己快死了卻笑個不停的人他還真是頭一次碰見。
裴雲嵐擦掉了眼角的淚,寫道:「所有的壞事都讓我碰上了,老天爺還真是格外優待我,我豈能不笑?」
華鸞會治病,但是不會安慰人。有些人,尤其像裴雲嵐這樣不一般的人,並不需要陌生人的安慰和同情,那反而是一種折辱。
「若情況不好的話,我還能活幾年?」
「兩三年吧。」
「華神醫,我快死了這件事,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為什麼?」
裴雲嵐又笑了,不過她換成了微笑:「我想要快快樂樂的死,不想看身邊的人都在為我哭哭啼啼。」
「好,你是病人,你的病情你有權做決定。」華鸞學起了她的口吻,「不過我的封口費可不便宜喲。」
「野陵寓客的畫作如何?」
「成交。」
「那請您先治好我的手和嗓子吧。」
「我本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華鸞去抓藥了,他不相信別人一定要自己去。裴雲嵐把好消息告訴了送蓮子羹來的杜詠齡,她喜上眉梢的抓緊了她的手臂。
「太好了,太好了。我這就去告訴夫君,爹知道了該有多開心。」
「那嫂嫂晚上多做幾個好菜吧。」
「好。」
桑葚強忍著悲痛,緊緊咬著下唇看著小姐。裴雲嵐用和煦的笑容望著她,桑葚也擠出個笑容來,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勉勉強強的笑容有多難看。
晚飯,裴家父子平日里雖然也小酌,今天卻敞開了大喝特喝。幾罈子酒灌下去,裴父的話都說不利索了,裴雲霄的兩頰也飛起了紅暈。
「少喝點吧,夠多了。」杜詠齡無力地勸道,她自己的手裡也握著一隻小酒盞。
「喝吧,大不了明日請假。」裴雲嵐笑嘻嘻地寫道。
「要,好好,謝謝人家,華,神醫。」裴父斷斷續續的說道。
「我又能聽到小稻子在我耳邊嘰嘰呱呱了。」裴雲霄笑了。
「我是一隻小青蛙,呱呱呱。」句子結尾她還真的畫了一隻簡筆青蛙。
敷上藥膏,吃了湯藥的裴雲嵐便安寢了。可她怎麼也睡不著,也是,快要死了就捨不得睡覺了。
她坐了起來,沒有添燈,只是枯坐在書案前。
油盡燈枯啊,這是什麼狗血的戲碼,大概自己的主角光環已經耗盡了。死,到底是什麼呢?雖然她死過一次,但是她依然不明白。
是害怕推開死亡大門之後,那未知的風景?還是害怕就此消散,一切都歸於虛空?又或者是捨不得現在的人生,功名利祿,理想抱負,感情羈絆,還有那麼多的心愿和想法沒有實現。
活了兩輩子,這個古代世界爛透了,可她還是沒活夠。
五百年太久了,再給她五十年就行。
早上,桑葚來到卧房,發現角落的火盆里堆了厚厚的灰燼,案上的紙也變薄了。她微不可聞的嘆氣,去把火盆清掉了。
她也替小姐心累。
只要見到別人,小姐就扮笑臉,等到獨處的時候她就發獃。還好自己可以替她分擔秘密,有時候,小姐會靠在自己身上,失神的望著虛空。那眼神,看得她心裡像針扎一樣。
為什麼小姐要遭受這一切呢?
她是最好的主人,最孝順的女兒,最可愛的妹妹,最出色的畫師。她從未對不起過任何人,可老天爺為什麼這麼殘忍呢?
桑葚學會了一件事,再難過她也能不掉眼淚。
積極配合治療的裴雲嵐半個月後就痊癒了,她啊啊了幾聲,又傻氣的念了幾首詩,最後唱了幾首兒歌。靈活如初的右手,也是先寫字再畫畫。疤去掉了,但是留下了淡淡的紅痕,不過她已經很滿意了。
「我裴雲嵐的右手又回來了!還有嗓子!哈哈哈哈……」
華鸞離開洛陽城前,去找徐觀洲結尾款。他不願摻和進痴男怨女的事情里,經驗告訴他這種事最夾纏不清,尤其他還拿人手軟,除了畫,裴雲嵐還給了不少好藥材和賞錢。
「可憐的徐公子啊。」華鸞在心裡念道。
裴雲嵐讓人買來了一張輿圖,每天都盯著它,在新冊子上寫寫改改。過了數日,她和裴雲霄說自己想去給娘親掃墓,就他們兩個去。
「嫂嫂別吃醋,就把哥哥借給我一天吧。」裴雲嵐道。
「一天?十天都可以。」杜詠齡很大方的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