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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如釋重負

  七月末的邙山翠色慾流,一隻鮮黃色的鳥兒掠過樹梢,轉瞬就不見了蹤影。此起彼伏的蟲鳴聲不遺餘力的讚美著屬於它們的季節。掃過墓的裴家兄妹在山上散步,他們此刻正在一棵大樹下乘涼。

  裴雲嵐眯著眼看著烈日下的夏日美景,她忽然吟起詩來。

  「賢愚貴賤同歸盡,北邙冢墓高嵯峨。古來如此非獨我,未死有酒且高歌。」

  「好詩。」

  裴雲嵐轉過身來,囁嚅道:「裴公子,其實我不是你妹妹。」

  她的神情不似作偽,裴雲霄也很認真地問道:「何出此言呢,你不是裴雲嵐又是誰?」

  「我是裴嵐,名字里沒有雲。我只是一縷幽魂,不知為何沒有去投胎,卻附在了你妹妹身上。我發誓,我附身的時候舍妹已經過身了,我沒有害她。」

  裴雲霄沉默了,他想起來似乎是兩年前大病過後,妹妹的性情就變了,畫技也是一日千里。按她現在的說法,一切都很合理了。

  「可你為什麼要告訴我?你本可以瞞一輩子的。」

  裴雲嵐試圖展露堅強的笑容,可還是帶上了幾分凄然:「因為,我就要死了。華神醫說我油盡燈枯,只有七八年的壽命了。」

  「對不起,我沒能保管好你妹妹的身體。」裴雲嵐低下頭,「對不起,我騙了你們這麼久。」

  「你不需要道歉,老天爺雖然收走了我的妹妹,卻又送了一個妹妹給我。不管是雲嵐還是你,都是我的好妹妹。」

  「哥……」

  他拭去她眼角的淚水,道:「是我對不起你,身為哥哥,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只要有你在,我就覺得什麼都能挺過來。」裴雲嵐不再哭了。

  「那給我講講你的過去吧。」

  「好呀。」

  裴雲霄聽著那個不可思議的未來世界,也忍不住心生嚮往。她原來的人生如此自由,如此順遂,卻莫名其妙來到了這束縛重重的大越朝。她沒有自拋自棄,迅速適應了下來,努力讓生活變得更好,又從未改變過真正的自己。

  他敬重她欽佩她。

  「既然華神醫治不好,我們就再找找其他的神醫。」

  「不了,剩下的這點壽命,我想出去走走。看看山,看看水,看看不同的風土人情。路費我不缺,飛影人手又很好,安全是不成問題的。」

  「我跟你一起去。」

  「不了吧,有你在,我可喝不了酒了。再說了,嫂嫂會吃味的。」

  「那好吧。」

  「哥哥,今天的談話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爹爹。」

  「好,這是我們兄妹之間的小秘密。」

  裴雲嵐伸出小拇指,裴雲霄也有樣學樣,拇指勾在一起,她念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似乎是傾吐了秘密如釋重負,她的笑容又恢復了明凈閃亮。

  ……

  縹玉館。

  這一次換她等他了,她早早地就來到了雅間里。原來,縹玉館平日里也是顧客盈門的,只不過以前都被他包了場,所以看上去才冷冷清清的。她摸著窗框,梅花形的窗欞竟是乾淨地纖塵不染。

  她沒有等太久,因為他也提早來了。

  徐觀洲踏進來時,午後的陽光灑在她大病初癒的臉龐上。單薄蒼白,紙一樣的人兒,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接到她的信時,他自是極歡喜的。可是如今見到了她,卻沒有看到預想中的雲開霧散,光風霽月。反倒是沉鬱蕭索,帶著凄涼的秋意。

  「你坐呀。」

  「嗯。」

  裴雲嵐也挪著步子走到桌前坐下,桌上除了一壺茶,別的什麼都沒有。

  「今日,我們就說說話,酒菜什麼的就不點了罷。」

  「好,都依你。」

  裴雲嵐甜甜地微笑,可徐觀洲卻覺得這笑容有點苦,她從袖籠里拿出了一個荷包遞給他。這是只舊荷包,材質尋常,針線還算不錯。

  「送我的么?」徐觀洲笑著問道。

  「不是,這是芙蓉綉坊的。」裴雲嵐低聲道,「顧舍人有句話說得倒是真的,他確實見過我。兩年前的端午節,我拿了些芙蓉綉坊的香囊長命縷去沿街叫賣,那時候恰好賣給了你和顧舍人,這只是剩下的。」

  「竟還有這麼一回事。」徐觀洲裝作第一次聽到的樣子。

  「之前,顧舍人找出了荷包,講起了這件舊事。我記得不多了,只記得他討價還價,你甩了銀子便走。」說到這裡,裴雲嵐笑了起來。

  「我可真是有眼無珠。」

  「其實除了這件事,還有呢。也是那一年的小暑,我和哥哥去泛舟納涼,原本熱熱鬧鬧的洛水突然安靜了下來,一曲石上流泉裊裊地傳來,像仙樂一樣動聽。後來聽旁人講,是洗墨公子在撫琴。」

  「知道我哥哥為什麼不待見你么?清明的時候,哥哥本來想帶我去安國寺看牡丹,只可惜你和顧舍人的名頭太大,把安國寺圍得水泄不通根本就擠不進去。看不成牡丹,我們就只好回家了。」

  「是我的錯,對不住了。」

  「後來,我和郡主去城外騎馬,回城的路上我坐在馬車裡聽見你和郡主打招呼。然後,我們便在宮裡相遇,還是在馬車上,我下了車,互通了姓名,這才是正式的結識。那時候八皇子也在,我守著規矩不敢多看。」

  「原來有這麼多我不知道的事。」

  裴雲嵐點點頭,從他手中拿回了荷包,用嘆息的口吻說道:「這原本都是我的秘密,今日全都告訴你了。這荷包,原是我們相識的起點。只是那時我還是綉坊的畫工,你是錦衣華服的公子。就像是這街上的路人,擦肩而過,留不下任何痕迹。」

  「即便後來我做了供奉,又做了待詔,有了緋袍魚符,可橫亘在我們之間的鴻溝從來都沒有消失過。一個人,選擇不了自己的出身,也就很難選擇自己的伴侶。」

  「我不……」

  「先聽我把話講完,你知道,我不是喜歡自怨自艾的人。我從不後悔自己是裴家的女兒,我也很慶幸你是徐都護的二公子,不用挑起家族重擔,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我累了。我沒有力氣做徐府的兒媳婦,沒有力氣做你的妻子了。更不要提,你的雙親是絕對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的。」

  「所以,我們好聚好散吧。」

  裴雲嵐還是在笑,如此平靜,如此坦蕩,沒有哀怨,彷彿放下了一切,包括他。裴雲嵐伸出了手,徐觀洲沒有遲疑,輕輕地握住又放開了。

  「之後,你打算做什麼。」徐觀洲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問道。

  「既已辭了官,身體又痊癒了,便過些尋常女兒家的日子,在家看看書養養花,招貓逗狗,遊手好閒。」

  「嗯。」

  「出來得久了,有些累了。徐公子,祝你今後一切順利,心想事成,早日攀登到書道之巔峰。」

  徐觀洲接受了她真心實意的祝福,也送了他的那份:「我也祝你平安喜樂,事事如意。」

  裴雲嵐點了點頭,笑著看了他最後一眼,從始至終,無論語氣如何變化她都一直在笑。不知是給自己提氣,還是想要給他留下好印象。

  徐觀洲走到窗邊,只見她戴上了帷帽,騎在了一匹青驢上。那消瘦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見了。

  他不願強迫她,若是因為旁的原因他斷然不會答應。

  可是,她說她累了。

  他怎麼能只顧著自己而強留她呢。經歷了這麼多事,她最需要的就是清靜。

  他願意等她,等她休息夠了,不再累了,再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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