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君子不哭
李白攤開掌心,看到三隻小小的蠱蟲,團團圍繞著他,似乎是在確認他的模樣和氣味,待到確認完畢,那三隻小蠱蟲在他身上找了個地方自己乖乖藏了起來。
李白顧不上那三隻小小的蠱蟲,他怔怔看著雅彌再無生氣的身體,嗚嗚咽咽地哭泣。
「連孔夫子都說了『君子不哭』,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說哭就哭呢。」李白正哭得傷心,一隻溫柔的手,忽然輕輕在他頭頂摩挲。
「君子不哭?論語里有這一句嗎?」抄了十八遍論語的李白靈光一閃,帶著哭腔糾正她:「是君子不器。君子不器,善假於物也。」
青璃噗嗤一笑,李白忍不住抬頭看她,卻忍不住覺得眼前這個青衣姐姐給人的感覺雖然溫柔又平和,五官卻是一團模糊,怎麼也記不清楚。
但是,卻莫名的讓人心安。
青璃見他漸漸恢復了平靜,朝他施施然一笑,竟然轉身走入了方才讓雅彌殞命的拜月洞中。李白大驚失色,慌忙奔上去想要拉住她,奇怪的是,他明明距離她那一襲青裙如此之近,卻怎麼也碰不著她的一角衣袂。
李白的心又沉了下來,可是還沒等他醞釀好情緒開始哭,青璃便托著一隻小小的蠱走了出來。
那隻蠱光華流轉,彷彿周身有月光縈繞。青璃對著蠱低聲喚:望舒哥哥,望舒哥哥,我知道你能聽到。
那隻蠱的光芒忽然彌散開來,重重疊疊的月華中,忽然走出一個俊美的男子,他綉著流雲紋的衣袂翻飛如雲鶴,黑髮如瀑,披散開來。
他整個人,便如同芝蘭玉樹,月下謫仙一般。不,他是駕月而行的月神,本就是天上的神仙。
青璃瞬間露出了一番小女兒的神態,拉著那翻飛的衣角,嬉笑著又叫了一聲:「望舒哥哥。」
望舒無奈地嘆了口氣:「小青璃別淘氣,我正在陪你嫦娥姐姐吃桂花糕呢。」
青璃撇撇嘴:「嫦娥姐姐還不夠美么,望舒哥哥為什麼一定要找一個可以和嫦娥姐姐媲美的女子,讓我恆生了多少波折。」
「還不是為了『那件事』阿璃你不要鬧,好好留在人界做好你的事。」望舒無奈地望了青璃的一眼,嘆了口氣:「時間已經不多了。」
提起『那件事』,青璃停止了嬉笑,像個害羞的小女孩兒一樣垂下腦袋:「可是……人家想你,也想嫦娥姐姐。」
望舒搖搖頭:「日升月落,暮暮朝朝,不都是一樣的,你跟隨西王母這麼多年,依舊脫不了凡俗的想啊念的,怪不得西王母會派你來人間。」
他說完,輕輕揮了揮袍袖:「阿璃,我回去了。」
「哦……」青璃抬頭,看著望舒轉瞬消失,輕輕咕噥了一句:「太上忘情,有什麼好……」她轉頭看到了李白,又忍不住摩挲著他的頭頂,不由自主說:「還是你比較可愛。」
「我送你回家吧,今天是中元節,你一個人也確實讓人不放心呢。」青璃喃喃了一句,又問李白:「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麼會來這裡?」
剛才的事情,讓李白看得呆住了,他半晌才回過神,如實回答說:「我想去凌波湖,想捉一條黃金鯉魚。」
青璃咯咯笑起來:「早說你要去凌波湖啊,剛好我也要去凌波湖,你隨我來吧。」
青璃抓住李白的手,一瞬間,李白彷彿感覺自己騰空飛起,卻看不清周圍的景色,彷彿身處一片混沌之中,只能聽見呼嘯的風聲,看見朦朧的光影。
「到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白髮現自己恍惚間已然隨著青璃來到了一片湖泊。湖面上波光凌凌,映著月亮圓若玉盤的倒影。
青璃不知從何處得來一根長長的魚竿,她執著那魚竿,竟也不用魚餌,便在凌波湖中開始垂釣。
李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姐姐你也釣魚,要不要我替你去挖蚯蚓。」
青璃笑笑,朝著李白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學著姜太公開始有模有樣開始垂釣,過了不知多久,她忽然笑出了聲:「今天運氣真好,釣上來這麼多水晶珠。」
李白揉揉眼睛,仔細看了看,她那長長的魚線上,竟然像糖葫蘆一樣,串起來一連串圓圓的水珠。那水珠彷彿是凝固的圓體,一顆一顆被她裝進了袖子。
李白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忽然有一顆水珠趁著青璃不備,從青璃的袖口滑落了出來,然而那顆水珠竟沒有落入水中,而是慢慢飄上空中,變成了一隻白色的蝴蝶,在平靜無波的湖面上自由地飛舞,它彷彿飛了許久,才在不知不覺中與湖水融為了一體。
李白正發愣,青璃溫柔地撫了撫他的頭頂:「小弟弟,看在你這麼乖的份兒上,黃金鯉魚我就幫你釣起來吧。」李白還未反應過來,只見釣竿的魚線上忽然多了一尾色澤金黃的大鯉魚。
青璃一甩釣竿,李白伸出雙臂,把他心心念念的黃金鯉魚緊緊抱在了懷裡。
接下來,李白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裡他似乎有一尾又一尾的黃金鯉魚,讓他不停地練習切膾,切壞了一條又一條,不知練習了多久,他終於能把魚膾切出薄如蟬翼,晶瑩剔透的效果。
李白得意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終於長長舒了口氣,終於可以去父親面前,好好「賣弄」一番了。
「大公子……大公子醒了。」李白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熟悉的房間里。見他醒了,周圍服侍的婢女小廝歡喜的叫出聲來。
不多時,李忠達聽說清晨才從山林里找到,一直昏迷不醒的兒子終於醒了,激動之餘免不了嚴厲問詢兒子到底是怎麼跑到那片山林里的。
李白想了又想,昨夜似乎發生了許多光怪陸離的事情,可是他什麼也想不起來了,他只記得自己找啊找,終於找到了凌波湖,釣上來好多黃金鯉魚,用這些鯉魚練習切鱠……
於是他如實回答:「我去城外山林的凌波湖釣黃金鯉魚了。」
李忠達的眉頭又狠狠皺了起來,他知道渝州附近有重重山林不假,可是山林之中哪兒來的湖泊啊,更別提還有個什麼煞有介事的名字,叫凌波湖,簡直荒謬可笑。
李忠達正要責罵兒子隨口扯謊,忽然李府中年逾六旬的老嬤嬤忽然想起什麼,忙不迭告訴李忠達:「老爺,老身記得五十年前,還是高祖皇帝在位的時候,渝州的山林里是有個湖叫凌波湖的,每到月亮圓的時候,湖面上映著月亮亮堂堂的,還是渝州城外一個有名的景兒呢。後來好像是當時的刺史老爺家的小姐貪玩兒,險些掉進了湖裡,那位刺史老爺,就把湖給填平了。」
老嬤嬤這麼一說,李忠達似乎想起來,渝州的州志上是記載了這麼一段兒。可是這片湖明明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怎麼會讓兒子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曹氏堅持覺得,大公子可能是中元節在山林裡邊兒撞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中了邪,對著李忠達吹了一陣枕頭風兒,李忠達終是找來幾個跳大神的婆子,給李白驅邪,又是貼符咒,又是撒黑狗血,又是喝灰水得鬧騰了一番。
一向自視風雅的李忠達煩不勝煩,從此看這個不省心的兒子又多了幾分不順眼,罰他跪了三天祠堂,抄了八十遍論語勉強才算消了氣。
或許正因為李忠達的嚴苛相待,李白的童子試居然出其不意奪了魁首。對著兒子,李忠達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笑意。
一晃,十來年又過去了,李忠達終於如願以償,調回他夢寐以求的長安任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