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母老虎
薛仁貴戰功彪炳,又深得帝后賞識。彷彿薛將軍府邸門前的石獅子,都比別家要氣派許多。
與李忠達抱著同等想法,想來與薛將軍親近的朝中官員自然也不少,此時此刻,薛府可以說是賓客盈門,言笑晏晏。
在來薛府賀壽的賓客中,李忠達的官位雖說不算低,但是也絕不顯眼,幸而早年在渝州任職時,和出征在外的薛將軍頗有幾分往來。因此,今日他攜親子前來,薛仁貴也頗給了他幾分面子,讓李白在眾目睽睽之中坐上他的下首。
李白心中明明老大不情願,可是在父親銳利的目光下,他又實在難以違命,只能乖乖坐下。
薛將軍既為武人,本就性子直爽,長期被人捧著亦難免自傲。借著李白科舉落地,不免頤氣指使對李白說了些他若不能像李忠達一樣為朝廷出謀獻策,不如投身疆場,馬革裹屍,方不負帝后二人的垂愛一類的話。
李白本想低眉討好,忍耐一時也就罷了,可是科舉考試、戰場殺敵這樣的話語,實在讓他不快。他軸勁兒上來,竟然一時忍不住,不顧父親的頻頻咳嗽,問起薛將軍為何要坑殺已經投降的十三萬鐵勒士卒。
李白話說到一半,李忠達察覺不對,顧不得禮數,找了個借口讓催李白趕緊下去,不要在薛將軍面前礙眼。
如此正合了李白的心意,他匆匆朝著爹和薛將軍拜了拜,簡直難掩滿臉如釋重負的神色,惹得李忠達連連搖頭,嘆息家門不幸。
離開薛府廳堂,李白整個人簡直一身輕鬆,方覺今晚有花有月,夜色撩人。若不是薛將軍在吃上不甚講究,府中廚子的手藝實在是有些差勁,他倒是願意留下來,找個角落悠然自得地品品菜,喝喝酒。
李白腳步輕快,在李府中東遊西逛,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響,那是碗碟摔碎的聲音,接著,便傳來一個女子狠狠的斥罵聲。
李白心中好奇,循著聲悄悄過去,只見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紅裙女子,正狠狠斥罵著一個跪在地上的,廚娘模樣的胖婦人。
幾個侍女,正蹲在地上收拾一碗被打翻的麵食。
那紅裙女子生著一張雖漂亮,卻讓人極不舒服的臉,一雙三角丹鳳眼,兩彎吊梢柳葉眉。此刻鳳眼含怒,柳眉倒豎,看上去兇悍至極。
胖廚娘忍不住嗚嗚哀泣:「薛小姐,我已經儘力了……可是這槐葉冷淘人人做出來皆有差別……」
「儘力?」女子臉上的怒氣更盛,「難道我薛鳳兒沒有付夠你銀子嗎?我付了你那麼多銀子絲絹,是要你做出來和我娘做出的味道一模一樣的槐葉冷淘,你卻做出這樣的四不像,豈是一句儘力就可以搪塞過去的?」
女子越說越怒,用麂子皮小靴狠狠踹了胖廚娘一腳,廚娘栽了個跟頭,趴在地上嗚嗚哭泣。
「你做什麼!」李白再也按捺不住,三步並作兩步過來,滿面憤憤然:「這個廚娘即使沒做出你想要的味道,讓她把錢還給你就是了,何必如此不依不饒?」
「呸!我薛鳳兒堂堂薛家大小姐,還差那幾兩碎銀子不成?」薛鳳兒聽了這話恨不得一蹦三尺,她上下打量了李白一番,「看你的樣子也是來給我爹賀壽的賓客,我就勉強給你幾分好臉,你也知道今日是我爹的生日,我娘走得早,我爹征戰四方沒有別的心愿,就是想吃一碗我娘當年親手為他做的槐葉冷淘。」
薛鳳兒提起早逝的母親,兇悍的臉上難得露出幾分柔情,李白察覺,心中難免觸動,他的母親亦是早逝,與薛鳳兒可說是同病相憐。
然而尚未等他回過神,薛鳳兒又開始怒不可遏地斥罵廚娘:「這碗槐葉冷淘,本是我預備今日送給我爹的壽禮,你當日拍著胸脯說保證做得出來,來了薛府三個月,還是做得沒一點樣子,你讓我今日拿什麼給我爹。」
薛鳳兒越說越怒,竟然抽出腰間的鞭子,狠狠抽胖廚娘,胖廚娘疼得慘叫連連,渾身抽搐,嗚咽著解釋若不是因為自家小兒患病無錢醫治,她也不會胡亂應承薛小姐。
「夠了,區區一碗冷淘能有何難,我給你做出來!」廚娘的悲哭聲讓李白心中不忍,他大聲一喝,上前攔住薛小姐。
「區區一碗冷淘?你以為我要的只是尋常的冷淘么。」薛小姐冷笑。
「不知薛夫人所做冷淘,有何特別之處,還望薛小姐告知。」李白被激起了怒氣,冷著聲問。
「味道怎麼能形容得出!我從來不進廚房,只能等你做出來,我才能告訴你是不是這個味兒。」薛小姐一副理直氣壯的蠻橫模樣,把李白氣得說不出話來。
槐葉冷淘的製法倒也簡單,采青槐嫩葉搗汁和入麵粉,做成細麵條,煮熟後放入冰水浸漂,直到色澤鮮嫩碧綠,方才撈起,以熟油攪拌,再拿些尋常調料攪拌,便是一道鮮香爽口的面點。
碧綠的麵條是現成的,自然做的極快,李白一連做了好幾碗,薛小姐微微一嘗,都連連搖頭:「不是這個味兒。」
李白迫不得已,拿出自己大殺四方的秘制調料,薛小姐嘗了,眼睛亮了亮,李白以為成了。可薛小姐放下碗,神情依舊驕矜,「這味道我爹若當年在雲州能嘗到,大約也會喜歡,可是我母親做出來的,還不是這個味兒。」
若不是擔心她會繼續為難那個可憐的胖廚娘,李白真想拂袖而去。電光石火間,他忽然回過神:「雲州,薛夫人莫不是在雲州給薛將軍做的這碗冷淘?」
薛小姐難得好脾氣地點頭:「嗯,我娘是雲州人。」
「你也不早說。」李白一拍大腿,急吼吼跑回廚房,不一會兒端出一碗冷淘,與之前的不同,這碗冷淘,碧色中隱然泛著點紫。
薛小姐皺著眉頭嘗了一口,半晌沒有說話,倒弄得李白有點緊張。
薛小姐放下碗,激動之下竟然滿面淚光,望著李白的神情滿是感激:「我娘做出來的,就是這個味兒。「
李白抹了把額頭的汗珠子:「薛小姐早說令堂是雲州人,大唐邊境小城雲州,特產一種紫蘇,當地人做菜都喜歡略放一些調味。」自然,這些都是李白在一些亂雜七雜的膳食書上讀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