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佛像
古剎幽靜,時光飛逝卻渾然未覺,不知不覺,許竹聲在寺中調養已有一旬,疫病已經逐漸痊癒。他滿心感激,卻無以為報。一介文弱畫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連為寺廟中挑水的活計都幹不了。
那一日天降大雨,許竹聲正在寺中散心,他唯恐雨水沾濕了懷中虞小柔的畫,慌忙跑到屋檐下避雨。到了屋檐下,他慌忙將懷中虞小柔的畫像拿出來,幸而沒有被沾濕。許竹聲長舒一口氣,正要把畫收進袖子,忽然有個同來避雨的小沙彌眼尖,依稀瞧出那畫像是一副美人圖,凡心未泯的小沙彌硬纏著許竹聲將畫像給他看。
許竹聲無法,只得展開畫卷。
那樣精彩絕艷的畫技看得小沙彌移不開眼睛,他瞪大一雙咕嚕嚕的眼睛看了又看,吞了吞口水,聲音裡帶著稚氣:「施主,您的畫兒畫得可比宮裡頭的畫匠畫得都生動太多啦,要我說,這次大雄寶殿里重畫壁畫各位師父還找什麼宮廷畫師呀,如果能讓施主您幫個忙,我看吶,肯定氣派極了。」
許竹聲本有些不耐,可聽到小沙彌言談和畫畫有關,一瞬間竟難掩激動:「你說什麼,可是寺中要畫壁畫?」
小沙彌告訴他,過些時日聖上要親自前來青龍寺祈禱國運昌隆,然而大雄寶殿的彩繪壁畫過於陳舊,寺廟中幾位住持正打算找些畫匠重新繪之。」
一提起畫畫,許竹聲頓時覺得渾身都充滿了氣力,生病這些時日皆失魂落魄,然而若是能再拿起畫筆,自己的魂兒才算是真正又重回體內。病的時日太久,又有無數煩擾纏繞心頭,他竟已許久都未曾動過畫筆了。
許竹聲手舞足蹈,手中彷彿握住了一隻無形的筆,在半空中肆意揮舞著。亭中空間狹小,他不知不覺竟已轉入雨中,臉上掛著痴痴的笑意,手臂上不停地揮舞著,像是一隻扭動的金蛇。
小沙彌獃獃地看著他有些痴狂的神色,臉上既茫然又不知所措。
「我能畫了,我又能繪畫了。」雨水和著汗水從他的臉上一同流淌下來,原本斯斯文文的一個人,竟然全然不顧矜持和體面,仰天大笑了一陣,轉身拿過虞小柔的畫像,朝著前殿一路狂奔。好不容易,他找到了青龍寺的幾位管事住持,忙不迭地說出自己從前亦是宮中最好的畫師之一,因為患了疫病而被逐出皇宮,幸而來到青龍寺得僧侶救治,他無以為報,又十分技癢,所以希求寺中住持能將作畫的機會交給他。
許竹聲看著臉生,寺中僧侶愣了神。不遠處,渡慈徐徐走來,朝著一眾僧侶微微頓首:「這位許畫師的確是畫技卓絕,不如就讓他試試吧。」
在渡慈的擔保下,許竹聲如願以償參與了此次大雄寶殿中壁畫的繪製。他整日流連於寺廟大大小小的佛像前,仔仔細細地觀察著,而後拿著畫筆和宣紙,一筆一筆細細地描摹。
李白看在眼裡,忍不住嘖嘖稱讚:「自從許畫師能重新握住畫筆,真的好像是他的魂兒又重新回來了,畫畫就像是天生的性靈,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青璃眨眼笑笑:「小白你很懂嘛。」
李白眸子中的神色卻極為認真:「因為我做菜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不論再低沉的事情,只要讓我鑽進廚房裡做菜,我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就活過來了。」
李白說著,撓撓頭:「不過要說起來,許畫師這畫畫的功夫,堪稱是一代國手,可比我的廚藝強多了。」
「怎麼會!」青璃一本正經地看著他,「小白,你的廚藝也是我生平罕見得好。」
不知不覺已到了隆冬,許竹聲本是在寺院中對著佛像臨摹,天氣實在冷的時候,索性在自己的屋舍之中,全憑著記憶一筆一筆畫著。
「許施主為何不去大殿作畫?」渡慈進來許竹聲的屋舍,見許竹聲披著單衣,正一絲不苟地畫著,忍不住問詢。
許竹聲停下畫筆,見是渡慈,慌忙站起身:「大殿之中過於寒涼,冬日衣物厚重,許某恐影響了運筆的發揮。」
渡慈不答話,伸手試了試屋中的火盆,火盆中的炭已經燒盡,微微有一絲餘溫。渡慈瞧著許竹聲略顯單薄的衣裳,不由得問:「許施主不冷么?」
許竹聲疑惑抬頭,這才發覺炭火已經燒盡,他垂頭笑笑:「畫得太投入了,就像是天地間只剩下了我這個人和我的畫作,以至於我什麼都顧念不起來了。」
渡慈無言,默默地望向許竹聲的畫作,他畫得正是釋迦牟尼佛以身飼虎的故事。渡慈的目光不由自主被畫像上的釋迦牟尼吸引,那畫像上的佛祖,面色平靜心懷慈悲,彷彿周身真有佛光籠罩。
渡慈不由得朝許竹聲深深鞠了一躬:「許畫師真不愧為當時罕見之畫者。」
許竹聲未答話,他的身心已經再次沉浸在了畫作當中。
天子前來祈求國運日近,許竹聲終於如願以償開始投入到畫作當中,他的壁畫不過只作了一半之時,便已引得香客紛紛駐足圍觀,默默祈禱,青龍寺中諸僧侶見許竹聲畫技如此精湛且有佛性,不由自主對他十分敬重,見了他都駐足,恭恭敬敬地喚一聲:「許施主。」
那段時日,許竹聲心中平靜而充實,可明明應當是快樂閑適的日子,夜深人靜,月亮升起時,許竹聲心中卻覺得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