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飛天圖
第二日便是壁畫正式動工的日子,安西都護喬望師特命諸位畫師,回到臨時的居所與家人團聚。好幾日沒見到許竹聲的虞小柔滿懷欣喜,花了高價從中原愛的客商那裡買來了中原才有的食材,精心準備了一桌飯菜。
「夫君,你看看,沒想到這裡也能吃到鱸魚,雖然說是腌制的,妾還是覺得很滿足。」許竹生腦海中一直想著那副十二飛天圖,吃了一口虞小柔夾過來的魚腹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確實難得。」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花了一番心思的虞小柔,見許竹聲一臉疲憊的模樣,拚命壓抑著自己臉上的失落,收拾了碗筷,為許竹聲鋪好床鋪,柔聲讓許竹聲早點歇息。
許竹聲卻點起了燈燭,拿了自己一筆一筆從那副十二飛天圖上拓下的墨帖,朝著虞小柔抱歉地笑笑:「小柔你先睡吧,明日就要開始動工了,我還想再看看這幅墨畫。」
虞小柔咬咬唇,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攏,再也無法壓抑住心頭的委屈:「從幼年時便是這樣,到現在竹聲哥哥與我在一起了還是這樣么?一遇到畫畫,便完完全全將我拋諸腦後了。
虞小柔說著,倏然自嘲地輕笑了一聲:「看來,這麼多年過去。我在竹聲哥哥心裡……從來都沒有畫畫重要。」
那聲音如訴如泣,滿是委屈和哀怨,許竹聲悚然一驚,絲絲縷縷的愧疚慢慢爬上了心頭,他吹滅了燈燭,上前一步將虞小柔攬入懷中:「對不起小柔,都是我不好……」
那一晚,許竹聲與虞小柔相擁而眠,一夜好夢。
第二日,虞小柔搜羅了僅剩下的從中原客商那裡買來的食材,為許竹聲做了銀耳蓮子羹和豆沙春卷,許竹聲終是感受到妻子的良苦用心,心中愧疚之意更濃。可是他除了「對不起」這三個蒼白無力的字眼,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虞小柔笑了笑,一雙黝黑的眸子極認真地盯著他:「既然如此,夫君願意拋去宮廷畫師的身份,和我一同隨著客商回到中原去么?不留在長安也無所謂,我們可以繼續回桃源鄉去,家中還有幾畝薄田,我還可以織布、養蠶,我們的日子也會和和美美。」
「這怎麼可能!」虞小柔話音未落,否認的話就從許竹聲嘴裡脫口而出。
看著虞小柔笑盈盈的眸子一瞬間黯淡,許竹聲有些慌了神,連連解釋:「不是的小柔,我既然娶了你,就一定要讓你享受長安城的榮華富貴,又怎麼能讓你繼續過那種農夫農婦的日子。」
「嗯……」虞小柔臉上的神情又變得平靜,她溫柔地望著許竹聲:「竹聲哥哥,我知道。」
而後,一眾畫師正式開始了壁畫的動工,此次所繪壁畫的工程量極大,畫師們除了吃飯和休息,幾乎是沒日沒夜的忙碌著,許久都不曾和家人見面。
畫這些壁畫對於許竹聲而言自然是駕輕就熟,都護府每當派人拍勘察進度時,對許竹聲所畫的壁畫都尤為滿意。不過,除了許竹聲外,尤光的繪製的壁畫也是可圈可點,讓人嘆服。
「二位畫功卓絕,當真是一眾畫師的表率啊。」莫高窟都督送來朝廷的賞賜,指明許竹聲與尤光拿最豐厚的一份,對著二人連連稱讚。
尤光拿了賞賜,擱下畫筆臉上不禁露出喜色,卻見許竹聲依舊一絲不苟地畫著,神情極為專註肅穆,彷彿那豐厚的賞賜,半分也沒激起他心頭的波瀾。
李白正細細地描繪著一副文殊菩薩的佛像,待擱下筆,見尤光正一絲不苟地瞧著自己,不知是在看自己,還是在看自己的畫作。
許竹聲抹了用布巾擦了一把臉上的彩墨,也不願多搭理尤光,正要從洞窟走出去,尤光卻主動叫住了他:「許畫師連賞賜都不拿了么。」
許竹聲看了尤光一眼,勉強朝他點點頭,拿了賞賜的財物正要走,尤光卻倏然朝他幽幽一嘆:「聽拙荊說許畫師娶了一位美貌的娘子為妻,那可真是恭喜呀。」
許竹聲抬頭,盯住尤光那雙看上去不懷好意的綠豆小眼:「尤畫師,你有話不妨直說。」
「年輕人就是這樣直愣愣的性子,半分也不知收斂,確實是容易吃虧的」尤光縷縷鬍鬚:「其實以許畫師這樣驚才絕艷的畫技,又娶了美嬌娘為妻,何必定要留在這黃沙漫漫的苦寒之地?如果許畫師願意,我可以幫許畫師回到長安大明宮去,畫師繼續為宮中貴人作畫,定然能得賞賜無數,豈不比來在這個鬼地方虛耗年華好上百倍。」
許竹聲揚起嘴角冷冷一笑:「尤畫師,且不說以為對你的認知,你會不會有如此好心。單說許某作為一個畫師而言,若能在莫高窟同前輩畫者一同留下一副傳世之作,那一個畫師畢生的榮耀和嚮往,又豈是幾分榮華可以比的?」
「難道你就忍心讓新娶的嬌妻和你一同在這這個鬼地方受苦么?」尤光冷哼了一聲,淡淡地瞧著他。
一提到虞小柔,許竹聲整個人就像是霜打的茄子,瞬間說不出話來。
「尤畫師,許畫師可在?」門口傳來一個守衛的聲音,許竹聲回過神,應答了一聲。
二人走出洞窟,才發現安西都護府的大都護喬師望親自來了。喬師望先例行公事地對二位畫師的畫技和辛勞一番褒獎,隨即宣讀了當今天子的聖意,道是皇后病重,為為皇后祈福,此次壁畫繪製的主要之作,——一副妙音天女圖將以皇後娘娘的形貌為藍本繪製。而繪製這幅妙音天女圖的畫師,待到繪製完成,將受封為當朝第一畫師。
「聖上看了二位畫師所繪壁畫的拓像,深知二位畫技卓絕,當世罕見。此次繪製妙音天女圖畫像的畫師,便從二位中遴選一位。」喬師望說完,微微頓了頓,覷了覷二人的臉色
許竹聲不由自主鄙夷地瞟了尤光一眼,他終於明白為何尤光要對他說那番話,這樣看來,尤光應當早已知道遴選繪製妙音天女圖畫師之事,故而想讓他先一步退出罷了。
一念及此,許竹聲不由得在內心中他打定主意,不論如何,定要傾盡全力取得此次繪製妙音天女圖的機會,不讓尤光得逞。
更何況,當朝第一畫師,這真是個讓人心馳神往的稱謂啊。
「從今日起,二位可將繪製壁畫之事暫且擱置,可先行回到家中。二位既然在宮中服役,也曾目睹過皇後娘娘的天顏,便先於宣紙上手繪一副以皇後娘娘容顏為藍本的妙音天女圖,驛站的驛兵帶回長安交予聖上,由聖上親自定奪這幅妙音天女圖由哪位畫師繪製。」
喬師望親自傳達了聖意,又對著兩個畫師說了幾句勉勵的話才離去。
尤光的綠豆小眼上精光一輪,口氣中滿是嘲諷:「許畫師莫不是忘了那副《聖母乘龍圖》?許畫師若是再有血光之災,可不會再有一個趙雲光畫師替你擋著了。」
尤光不提趙雲光倒也罷了,「趙雲光」三個字落入耳中,許竹聲霍然站起身:「尤光,當日那幅《聖母乘龍圖》是為何而作你比誰都清楚,趙畫師的死,你一點也不心懷愧疚么?」
尤光的臉色變了變,終是一揮袍袖:「你們自己作的死,與老夫何干!」
許竹聲盯著他看了半晌,倏然輕輕一笑:「尤畫師,若是趙畫師在天有靈,知道我贏了您得到畫這幅妙音天女壁畫的機會,想必會很欣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