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與狼同行1
睜著眼睛,全身緊張到天色發出微光,淑蘭整個人都快潰散了。
清冷的天光下,沙漠靜的連一點聲音都沒有,若沒有身邊孩子均勻的呼吸聲和自己的心跳聲,淑蘭會覺得自己在一個死亡的幻境里。
遠處和近處都是安靜的。
星火已熄滅,紅柳叢靜靜地矗立在那裡,被啃掉或者說被折斷的枝條說明夜晚那裡是發生過什麼的。
直到天大亮,陽光漫上沙丘,將每一處都撒上金輝,淑蘭才感覺到壓在心上那團恐懼的濃霧慢慢的消散開來。她非常困,但全無睡意,睜著兩個眼睛,直到兩個女兒被陽光刺醒。
手裡緊緊握著剪刀,走向紅柳樹,一片灰灰的足印,糟亂。再往前走幾步,灰灰的足印旁還有一串小孩手掌大的足印,怔怔看了一會兒,淑蘭轉身跑回去叫起娉綾和秀綾,背上所有東西,拉著孩子爬上沙丘。
灰灰的足跡是向著她們昨天來路的方向而去。
一刻不敢耽擱,催著兩個孩子趕路。
「媽,灰灰呢?」秀綾一問,娉綾也從迷糊中清醒過來,是啊,會會怎麼不見了?
「昨天晚上媽媽沒拴好,跑了!」淑蘭平淡的回應孩子后就催著孩子快走「趕快走,趁著天涼咱們多走些路……說不定灰灰就在前面呢……」
「是嗎?快走,秀綾!」娉綾最喜歡灰灰,一聽灰灰可能跑到前面去了,立刻來了精神,拉著妹妹跑在媽媽前面。
淑蘭一邊快步跟上,一邊讓她們不要離她遠了。
沒有了灰灰,所有的東西都壓在淑蘭肩上,背上背著被卷和包裹,肩上搭著水囊水卡子,一手依然握著剪刀。上氣不接下氣的追上女兒,再次極目遠望,遠遠近近除了沙漠沒有看到其他東西——準確的說是沒有看到灰灰也沒有看到危險的活物。
心放下來。決定先吃一些東西,把水卡子里最後的一些水也喝掉,補充體力能量也能減輕一些重量。
整整一天,淑蘭都在加快趕路,同時總是警覺的四處觀察打量,心中的恐懼不能讓孩子知道。這個白天和她走過的每一天一樣,除了累,除了熱,再沒有一點不同。
可是夜晚呢?
如果說之前的路,對淑蘭來說夜晚比白天更美好。但從昨夜開始,夜晚變得可怕了。
今天的夜更黑,一點月亮都沒有。淑蘭抗拒著恐懼和疲憊,和孩子們撿了更多的枯枝幹柴蒿草,圍起一個大大的圈,到了夜色完全籠罩下來才點火。
看著火慢慢映紅了周邊,聽著周圍的動靜,這種一天一夜不能放下來的緊張,讓淑蘭感覺呼吸都是局促不暢的,有些胸悶氣短。
看著滿身疲憊沉沉入睡的孩子們,淑蘭又開始了她一個人的堅守。
一夜無事。
像之前的每一個夜晚一樣寧靜而安然。
淑蘭在想是不是自己產生了幻覺,在沙漠里走的太久了,太累太餓人虛脫時產生了幻聽?
天快亮時她漸漸放鬆了警惕慢慢睡過去。
不僅是平安夜,也是平安的一天。
淑蘭真的相信她是產生幻覺了,而灰灰真的是跑丟了,說不定明天或者後天就碰上了。提在嗓子眼的心也放下來了,全部的精力又放在尋找補給的地方。
可是沒有。荒無人煙,而且深入到沙漠腹地,沙丘早已變成一個一個越來越高的大沙脊,又不能一味沿著沙脊走,那樣會偏離了目的地,更可能迷路。只好爬上一個有一個沙梁,再滑下去、滾下去……怎樣能節省體力她們就怎樣做,沒等到夜晚來臨淑蘭和孩子癱軟在地一步也挪不動了。
兩個孩子早已餓的頭昏眼花。現在可吃的東西越來越少了,這幾天淑蘭已經不吃乾糧了,只在沿路捋一些蒿草放在嘴裡,邊走邊嚼著。蒿草籽是一種黏性很大的東西,那時許多女人把它搗碎用來做粘鞋底的漿糊,抹在布上然後一層一層的粘十幾層再縫製成千層底。此刻淑蘭嚼在嘴裡的蒿草籽黏成一團,左嚼右嚼粘的滿嘴難以下咽,也不捨得喝水,撐著脖子皺著眉頭生生的往下咽。
娉綾聽話,雖然難吃但也學者媽媽的樣子一點一點吃下去,至少能充饑。可是秀綾從小嘴刁,放到嘴裡嚼兩口又糙又澀又黏噎的直犯噁心兩眼流淚的吐到地上,怎麼也不肯再吃,淑蘭只好用一點水給她拌點炒熟面吃(炒熟面:把小麥麵粉直接放到鍋里用小火炒至微黃,可以直接吃,拌上白糖美味可口)。娉綾就眼巴巴的看看妹妹吃忍不住的舔嘴唇,淑蘭也抓一把給娉綾,娉綾高興的捧在手裡用舌頭一點一點舔著吃。
胡亂的撿了一些柴火燒好,摟著兩個孩子昏睡過去。
早晨醒來,秀綾看見火圈灰燼的外圍有另一個圓圈。秀綾叫娉綾:「三姐三姐你快來看,有許多腳印!」娉綾跑過去一看:「真的!媽呀,這是什麼東西的腳印啊,媽!媽!你快來看看!」
淑蘭的心一下揪到了嗓子眼,不是幻覺!
她仔仔細細的圍著那一圈腳印看了半天,橢圓形的腳印密密集集的圍著火圈一圈又一圈,應該走了很多遍,直走出一條凹陷的淺轍——是動物的腳印,野狗?狐狸?或者是……狼?她幾乎跌坐在地。她沒見過狼,但曾經聽志廉說起過,說狼的眼睛在夜晚是黃綠色的,像兩盞油燈。
她們真的遇到狼了么?灰灰那天晚上遇到的也是狼嗎?看著這一圈足印,是一隻還是幾隻呢?這麼說……她不敢往下想,只是感覺到一絲絕望。
整整一天除了警惕的張望就是在想著如何應對夜晚的來臨。在思慮中她確定了一點,不管是狼還是狐,它是怕火的,而且看來它更喜歡夜裡出沒或者說夜裡偷偷覓食。白天它是怕人、怕光的。
那麼火,是她目前最好的武器,還有剪刀,除此之外她沒有別的辦法。
路上淑蘭撿拾了許多手腕粗的乾枯木棍,用布條綁起來背在身上,晚上用。
又把煮東西的小鋁鍋背在秀綾身上,鍋蓋永生之拴在鍋的小耳朵上,把鐵勺子鐵筷子裝在銅壺讓娉綾提著,自己則把剪刀別包袱里,叮囑兩個孩子緊跟在自己身邊,叮叮噹噹的響聲伴隨著母女三人蹣跚的腳步。
淑蘭想出這個辦法,是想起女人講的一個故事裡說,許多動物都是怕聲響的,就像過年放炮仗嚇年獸,就像動物都怕獵人的槍聲一樣。淑蘭沒有槍,能弄出聲響的只有這幾件鍋碗瓢盆的家什,不知道管不管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至少能給自己心裡一點安慰,至少能給自己壯壯膽。
到了夜裡,淑蘭極度疲憊,極度心焦。她沒有辦法把這種恐懼讓誰分擔,也沒有辦法讓恐懼消散。唯一能做的是將來更多的柴火,燒出更大的火圈。然後坐在火圈裡,把白天撿來的粗木棒的一頭纏上許多蒿草,做成一個大火把的樣子,一連做了好幾個,放在身邊。今夜,她要看一看,那圈腳印到底是什麼東西留下的。
半睡半醒中似乎聽到有絲絲的呼氣聲,心裡一驚急忙伸手摸摸兩個孩子,都在!沉沉的睡著!清醒過來的淑蘭清晰的聽到了呼呼的喘氣聲,她心跳立刻加速但拚命讓自己冷靜不出聲,屏氣凝神豎著耳朵在被子里聽外面的聲音,良久,還在。慢慢撩開一點被角向呼氣的方向看過去——一雙綠瑩瑩的眼睛,在暗夜裡像兩盞燈火!那綠瑩瑩的燈火,圍著半明半滅的火圈呼呼的喘著氣、呼呼的嗅著,但只是繞著火圈小心的探尋,不敢近前。
淑蘭一手緊緊握著剪刀,一手悄悄握住身邊的火把,蹲跪在被子里全身像繃緊的弓,眼睛從被子的縫隙中緊盯著那綠瑩瑩的燈火。燈火繞著火圈走走停停,繞出淑蘭的視線看不到時,淑蘭就豎起耳朵拚命的聽。過了很久,呼呼的喘氣聲似乎沒有了,淑蘭慢慢轉身向後看,沒有了動靜,沒有燈火,一切又恢復了靜寂。借著微暗的星光向四處看,確信那雙綠瑩瑩的眼睛不見了!
孩子們醒來后,依然發現了那一圈奇怪的足印,但淑蘭什麼都沒說,只是依然按照昨日的樣子,叮囑兩個孩子緊緊跟上,叮叮噹噹的上路,依然剪刀握在手裡,邊走邊不停向四周和遠處張望,她總覺的那兩個綠瑩瑩的燈火在某一個暗處如影隨形。
在夜晚來臨時淑蘭帶著孩子們早早撿拾更多柴火,夜幕盡黑后把火燒的旺旺的把火圈堆的更大、更寬一些,淑蘭讓兩個孩子睡在一側,自己把被單頂在頭上,側身坐在一側看著兩個孩子。她不敢睡,只是在火堆暗下去的時候加柴進去,保證火星不滅,借著月光瞪著眼睛四處觀看,豎起耳朵分辨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音,隨時等待著那雙綠瑩瑩的燈火……竟然沒出現!
一連兩天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