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霜月花開
說話之間，那藤蔓又長了一截，就像有人拉著它往外拽一樣。兩丈來長的藤蔓上只有兩片葉子。葉子是蛾眉月型，錯開長在藤蔓的兩邊。結霜的沙域里有著起伏的沙丘，有兩處沙丘就在藤蔓旁邊。
法門衛隊驚愕地看著那藤蔓。只見它中央處鼓起了一個小包，越鼓越高，將藤蔓的皮撐得有些透明，隨後那個小包又慢慢地平下去。但藤蔓的皮並沒有恢復原狀。
眾人的心也跟著小包提得老高，又平復下去。
「啪！」一朵小花苞頂開了藤蔓的透明之處，直接從藤蔓之中昂起小小的頭。
法門衛隊不少弟子來自莊稼地，對花草抽條發芽長花苞並不陌生。幾乎所有的花草都是逐漸抽芽，抽完芽條，從芽條上裂開，再慢慢長出花苞。他們還是頭一回見到，花苞在藤蔓之內孕育，成熟了之後直接頂破外皮，長出藤蔓之外。
「這花……好生詭異。」一名弟子在衛隊長身邊輕聲地說，眉間烏雲密布。
「這不像是一朵花，倒像是蛾子成蝶的模樣。」衛隊長若有所思地說。
「對。不像是死物，倒像是個活物。」有人說。
轉眼間，那花苞又長大了一圈。淡綠色的花苞已經慢慢地轉為白色。
起了一陣風，衛隊長嗅到了此處竟有不小的血腥之氣。他立刻拔劍，命令眾人：「此處有血氣，大家小心！先往後退半里，拔劍準備！」
衛隊整齊劃一地拔劍出鞘，腳步規整地往後退，停下的時候，不多不少，剛好半里地。
遠處的流雲，像海嘯的海浪一樣朝著衛隊這邊涌過來。不到片刻，衛隊所在的沙域已經被重重流雲遮天蔽日，滿目之間，只有頭頂的流雲。流雲壓得很低很低，似乎伸手就能夠得著。
「隊長，怎麼辦，現在弟子們都看不見路了。」一人焦急地說。
衛隊長沉著地應對：「法門弟子聽令，每個人都抓住前面的人的劍，排成一隊，慢慢往最末尾的弟子的方向走。我們先離開此地。」
流雲還在不斷地翻湧，他們已經找不到半里地外的那片結霜沙域和那朵奇怪的花。
雄渾澎湃的流雲來勢洶洶，細小的花苞渾然不懼，反倒像一隻驕傲的鳳鳥一樣，緩緩地朝著流雲昂首挺立。
說也奇怪，花苞挺立起來，更加快速地成長，後來的流雲像是被一堵無形的牆擋住了，撞上來又射回去。花苞所在的區域上空慢慢地恢復晴朗的模樣。而流雲以花苞和藤蔓為界，不斷地在西北和東南方向累積。
不到半盞茶時間，花苞已經長得如大銅鏡一般。
朝著東南方向撤退的衛隊，發現流雲已經逐漸散去。而且流雲是從身後逐漸往東南方向飄散。
有人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天空中有絢爛的彩虹。沙漠中出現彩虹，也不是稀奇事。但這人大叫了一聲，語氣中充滿了激動和敬畏。
眾人都回頭看，身後的天空上，掛了一道足足有十八種顏色的彩虹。十八種顏色分為青紫兩大陣營，像兩條龍一樣互相纏繞盤旋，一頭通向無邊的天際，另一頭扎進大漠之中。
「那個地方，會不會是咱們剛才看見怪花的地方？」一個弟子指著彩虹扎進大漠的方向。
「快回去看看！」衛隊長當機立斷地頒布命令。弟子們毫無異議，保持著一條龍的隊形，齊齊地往西北方向跑去。每個弟子跨出的步伐寬度幾乎一致。
衛隊長之所以如此著急，是因為他似乎聽到了附近還有別的人。
而且對方人還不少。
法門遠在天耀，此處遇見大隊人馬，恐怕是敵非友。如果他們沖著那朵怪花而來，那麼法門更應該掌握情況。
畢竟，那朵怪花也是長在骸骨曝露的路線之上。那條路線，從大漠第一處骸骨向千機門和千機試場延伸，如今算來，怪花大約是長在路線的中點之上。
這一切，很難說是純粹的巧合。法門衛隊不僅肩負著接應刑主的任務，他們更根本的使命是懲惡除奸，維護法令法旨。倘若眼見白骨皚皚而視若無睹，那還有什麼資格在法門當弟子，沒有臉面見二位刑主，更無顏面對天耀的子民對法門弟子的期許。
衛隊長堅定不移地帶著弟子們趕往怪花出沒的地方。
等他們去到那片沙域，才發現那如紫青雙龍通天絕地的彩虹，盡頭竟是那朵怪花。
一盞茶時分不見，那朵花已經從花苞變成了一朵盛放的花。那兩片如蛾眉月的葉子，也張開了像一輪滿月，排列在花朵的兩邊，像是侍衛一樣。花心大如中秋的明月，五朵花瓣舒展開去竟蓋住了約方圓半里。花瓣花心上掛滿了星星點點的霜，像是一個創世的神女剛剛造完人間，休息之際香汗淋漓。
紫青雙龍彩虹的一端將花朵和花葉籠罩住，這幅奇異又美麗的景象，讓眾人心中敬佩不已，由衷地注目朝拜。
這哪裡是怪花，這是神花。
西北方向的流雲也已經漸漸地散去。對面人聲越來越嘈雜，法門弟子沉著持劍，靜等對面的人出現。
對面來了約一百多人，為首的正是神龍山莊南宮雨。他和法門交手過很多次，一眼認出對方是法門的儀仗衛隊，即風去哀貼身衛隊。
他冷笑著說：「想不到法門也在打白霜月的主意。」
法門弟子有人要反駁，因為他們連這是什麼花都不知道，根本不是為花而來。被衛隊長的眼神制止。衛隊長問：「這一路上的骸骨，可是你們乾的好事？」
南宮雨輕搖摺扇，咬牙切齒地說：「正是我神龍山莊的傑作，借了千機門那些蠢蛋的手。只有我們神龍山莊，才有資格收割白霜月。」
衛隊長看了一眼那白霜月，又問：「這神花如此大，各分一半也不為過，自然是見者有份，神龍山莊何出此言？」
南宮雨眼神變得貪婪：「我們神龍山莊背了那麼多條人命，為的就是要用上好的血肉把白霜月引出來。如果不是我們先祖前仆後繼地追蹤白霜月，摸清它習性，哪裡會有花開的一天。快兩百年了，我們南宮家等它，等了兩百年。為了尋它，我們才建了神龍山莊，才和千機門虛與委蛇。」
說到此處，南宮雨笑著問法門人：「這位官人，你說，除了南宮家，還有誰能收這花？」
這一次被皇甫禁名選入儀仗衛隊的弟子，都是嚴格挑選，不僅武功高強、獨擋一面，而且熱血方剛，一腔忠良。弟子們見南宮雨如此無恥，已經安耐不住，只等衛隊長一聲令下，就要將神龍山莊的人繩之於法。
衛隊長雙眼微微抖動，射出冷酷的光芒：「只有那些付出了血肉的人，才能回答你的問題。」
南宮雨哈哈大笑：「真不愧是風去哀的人，都一樣地……」他話音變得陰鷙起來，「俗不可耐，自作聰明。死了的人，哪裡有資格討價還價？他們生來就是做花肥花引的命，這曠世奇花里有他們的血肉，這已經是他們最高的榮光。」
「死人不能討價還價，就讓活人來吧。」衛隊長話剛說完，法門弟子早已拔劍沖向神龍山莊。以十幾人對陣一百多人，法門弟子毫無怯意。
南宮雨重傷未愈，輕搖摺扇，快速退到神龍山莊眾人的身後，讓其他人保護他。他心中還有一個算計，萬一此刻還有血肉繼續灌溉，不知道白霜月還會有什麼奇觀？
方才開花時的紫青雙龍深深地折服了南宮雨。他頓時徹底相信了祖先對白霜月種種神奇的記錄和推測，也徹底認可了南宮家祖祖輩輩對白霜月的執念和等待。他甚至從心底里感激那些被殺的天耀人和武林高手。
如今，白霜月已經近在咫尺，只等收拾完這些法門的絆腳石，就能捧回這朵期盼了兩百年的奇花。
白霜月雖然每五十年便能遇到一次破土發芽的機會，但是由於生長開花的要求太高，要湊齊血肉肥料、結霜、月夜等因素並不容易，因此它並非每一次破土發芽都有機會成長。近兩百年來，這次是第一次開花。
兩邊弟子殺得正酣，沒發覺青紫雙龍彩虹已經慢慢地消失，天上突如其來地下起大雨。雨滴落在身上臉上，比冰雹更冷。
南宮雨想起這是白霜月要結果的徵兆。白霜月這種神花，有影響一方氣候的能力，當它破土時會引發大地動，當它開花時則會牽動風雲變色，當它要結果時，便會天降冷雨。
但是，它一旦結果，便會落入流沙之中，準備開始新的輪迴。花瓣也會脫落，便毫無用處了。
南宮雨焦急地吩咐兩個弟子繞過法門的戰圈，想辦法將白霜月摘下來。
奈何，法門弟子戰鬥力極強，而且有意識地將白霜月圍在他們十幾人中間。即便神龍山莊的人能繞開戰圈，也很難潛到白霜月身邊。
「啪……」花心開始有萎縮的跡象，花心之中有兩粒青紫雙色的果子，互相抱在一起，眼看著要露頭了。一片花瓣開始搖搖欲墜。
法門弟子的劍氣盪過，那片花瓣離開了花心，被劍氣帶起的漩渦氣流牽著飛遠了。
南宮雨捶胸頓足：「拿到白霜月者，立刻賞神龍山莊一半財富，外加神龍山莊！白霜月若結果，你們一個都不能活！」如果白霜月能到手，神龍山莊不要也罷。
法門弟子聽了，更加強了攻擊，神龍山莊弟子一波波殺過去，只見傷者，不見有人能靠近白霜月。
白霜月第二片花瓣也開始搖搖欲墜。花心中的兩枚果子又往外拱了拱，像是要排除萬難回歸沙底。
南宮雨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
大雨不停，白霜月旁邊的一處沙丘被雨水澆得慢慢崩塌，露出兩個人來。他們也像白霜月的果子一樣，互相抱在一起。
其中一個人，伸出手來將白霜月摘下來。
藤蔓迅速枯萎，葉子飄落。而原本搖搖欲墜的花瓣反而像是定在花心之上，不再飄零。花心中的兩粒果子，嗖地一聲縮回了花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