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夙顏抬眼看了看四周，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她與常亦楠本在外圍，現在卻已到了最裏邊。
被擠進去的。
那廂玩雜耍的人還在繼續吐火，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卻已端了個盆子，挨個索要看戲錢。他一路走過來，圍觀的人挨個兒掏錢扔進去，漸漸也積了好些。夙顏正看得起勁，那男子手一伸，盆便遞到了夙顏麵前。
夙顏傻眼了，她沒錢啊。
她在神界魔界要什麽有什麽，身上從來不會帶錢，嫌累贅。今日來人間也是個意外，根本沒準備錢財。現在好奇湊了個熱鬧，卻沒錢給了。
她看常亦楠，常亦楠對她安撫一笑，剛伸手準備掏錢，那男子卻已破口大罵：“怎麽，沒錢啊！沒錢看什麽戲？！看你們長得人模狗樣的，原來也是個看戲不給錢的東西！告訴你，今天不給錢，老子跟你沒玩！”
男子話落，三個粗壯大汗立刻站了出來，齊刷刷撩起衣袖，大有大幹一場的架勢。
夙顏還眩暈在男子滿口黃牙唾沫橫飛的惡劣環境中，常亦楠便一腳踢飛了他。
男子飛出去，順勢壓倒一個壯漢，手中銅盆在地上彈了好幾圈，錢幣灑了一地。
周圍一片混亂，夙顏這才反應過來，她被一個長相惡心說話惡心的凡間男人不由分說地臭罵了一頓！
她堂堂一界上神，哪個不是把她捧在手心裏，就這樣捧著還怕摔了呢，即便是天帝，對她也得和和氣氣地說話。她從出生到現在，何曾被人這樣罵過？
最關鍵的是，她招誰惹誰了？
夙顏怒火中燒，那廂雜耍團的人見自家人被打，也是個個撩了衣袖，一群五大三粗的壯漢，幾步上前便將兩人團團圍住。那氣勢，尋常人看了，著實有幾分駭人。
可夙顏此人，人不肥，膽兒肥。當初剛來人間時，明知不是一群妖怪的對手，卻還是怒火中燒同他們轟轟烈烈地打了一架，隻為出一口惡氣。如今莫名其妙被人欺負到頭上來了，她如何能不氣。
一群人將他們圍了個嚴嚴實實，之前看熱鬧的人早就跑得沒影了，方圓幾十米空蕩蕩的，餘下看熱鬧的人都站得極遠。夙顏很滿意，這樣便不會有誤傷。
雖然按天規，神仙不得私自出手對付凡人，但若是凡人自己犯上來的，那邊不一樣了。
神仙，至少得保全自身顏麵不是？
夙顏意在教訓，便沒祭出湛影，實打實地與他們過招。常亦楠臉色愈發深沉，就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除了與她過招的人，其餘的，來一個踹一個。
一場架打完，時間已近中午。遠處有盔甲兵器相撞的聲音，是府衙的官兵聞訊趕來了。夙顏輕嗤，來得可真快，若她出手狠一點，他們正趕上收拾。
兩人找了家酒樓吃飯，夙顏這一架打得有些久，此刻餓得慌，叫了好些東西。常亦楠本不用吃這些食物，但夙顏說一個人吃有些奇怪，他便也陪著吃了些。
酒足飯飽，夙顏什了個懶腰，隱隱聽見鞭炮聲，很熱鬧喜慶的樣子。她一臉好奇，店小二便告訴他，今日是將軍府獨子何言川及冠的日子，王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去了，這排場自是得大一些的。
夙顏隻覺得何言川這名字耳熟，略做思索才想起他便是沐衡這一世曆劫的相好，那個喜歡沐煙卻親手了結了沐煙父親的何言川。
這趟凡下得，當真趕巧了。
夙顏本對沐煙的事興致缺缺，如今既撞上了，倒是生了幾分看戲的心思。
按照司命的劇本，沐煙及笄還得等上約莫半年的光景，再過不久，何言川他父親便得掛帥出征然後馬革裹屍了。
這小兩口，還未開始，便已走向結束。
有些悲戚。
將軍府在酒樓後麵那條街，與夙顏他們的方向恰好相反。夙顏拉著常亦楠，施了個隱身訣，晃悠悠進了將軍府。
何言川剛到及冠之年，在朝堂上卻已有了不小的名氣。逢人便被誇，什麽自古英雄出少年，什麽後生可畏，什麽將軍府後繼有人，未來國之棟梁。夙顏隻逛了一小圈，聽這些話便差點讓耳朵起了繭子。
中午的宴會很熱鬧，在將軍府後花園擺了近百桌，人聲鼎沸。宴會到一半，何言川卻悄然離場。夙顏八卦因子沸騰，步步跟上去，常亦楠無奈，也隻得跟著她。
跟蹤一介凡人，實在有些對不住他們的身份。
可在夙顏那裏，隻要你不招惹她，就根本沒有身份可言。
何言川走得愈發偏僻，夙顏心中愈發激動，她幾乎可以肯定，他一路鬼鬼祟祟，是要去見沐煙。
他倆青梅竹馬，今天這日子，未出閣的女子斷不能參加。他繞這麽大一圈去見沐煙倒也說得通。
夙顏跟著他，越發興奮。她本對沐煙這一世的事無甚興趣，然而她今日剛打了一架，心情不錯，又從未見過青梅竹馬私會這種事，多少有些期待。
何言川出了將軍府，拐了個彎進了一條小巷，小巷盡頭種了一排柳樹，遠處有一片不大的湖。湖邊站了兩名女子，何言川走過去，一名鵝黃裙衫的女子便也很高興地向他走過去，片刻便抱在一起。
沐衡這一世的相貌與她本來的樣子有五分像，整個人倒是沒了神界時那種晦澀不明的感覺，純粹得像一汪清泉。在心上人麵前，就是一嬌羞的花骨朵。
夙顏歎惋，若是她當日少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今日也不會在人間走一遭，經曆那樣多的痛苦。
一想到何言川與沐煙往後的命運，夙顏便沒了看下去的心思，結局都那樣了，現在的恩愛還有什麽可看的，徒增悲涼而已。
幸好，她遇見的是常亦楠，幸好他們無甚恩怨糾紛，可以一路平坦幸福地走下去。常亦楠握著她的手十分溫暖，見她臉上有了些倦意，便攬過她的肩問：“累了？回去嗎？”
夙顏點頭，蹭過去摟著她的腰，仰起頭撒嬌：“你背我回去。”
常亦楠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一口：“好。”
兩人回到滄闌宮已是傍晚，大多時間都花在路上，在人間玩的時間反而少得可憐。夙顏在人間見了沐衡，突然就對她的命格起了興趣。回了紫燁神宮後將那六本空白命格翻出來，思索著什麽時候將它們寫了，畢竟天上和人間時間差距極大。若是沐煙死了她下一世的命格還未寫好，她便隻能滯留在冥界了。畢竟是神仙，到時候不知又要鬧出什麽風波。
夙顏選了幾本較為滿意的話本子，著重抄了些。暗道司命這活真不是人幹的，她隻寫了少許，手腕都痛了。
她將司命簿扔在一邊，同流寂一起吃宵夜。
後來她去沐浴，洗完後出來，流寂正拿著其中一本翻閱，臉色很是精彩。
她悠悠湊過去，拿起旁邊流寂抄錄的一卷古書對比，頓時天雷滾滾，一股腦全砸在了她頭上。
字寫得醜，不是她的錯啊……
流寂擔心她風寒還未好全，便又用蜂蜜水化了顆藥丸給她吃，她這一夜，睡得極好。
第二日，夙顏還在床上，屋外便是一陣喧嘩。她生生被吵醒，眼睛都睜不開，差了香蜜去看發生了何事。
香蜜很快便回來，說延壽星君在外邊，一定要見她。
流寂怕有人打擾夙顏休息，早早便下過命令，夙顏睡覺時子衿殿一定要守死，不能讓任何人進來，如若誰有急事，直接去找他便是。
延壽與夙顏關係極好，今日他風風火火地跑過來，鬧了這麽一出，守衛也就沒立刻稟報給流寂，倒把夙顏吵醒了。
夙顏伸了個懶腰，讓香蜜將人請去正殿，迷糊著洗漱去了。
清洗完畢，夙顏一踏進正殿，延壽便撲了過來：“顏丫頭，上次你從千葉那兒討來的迷辻花可還有剩餘？”
他頭發和胡子似乎很久未曾打理過了，亂糟糟的一團，花白花白的，臉上也盡是疲憊，眉頭都皺在了一起，很是焦急的樣子。
迷辻花？
夙顏搖頭，上次的迷辻花早就被用來和了蜂蜜做團子拿去折騰別人了，哪還有剩餘。但迷辻花這個東西，千葉上神那個地方不是有很多嗎？一大片，釀酒都用不完的。
夙顏抬手給他倒了杯茶：“這麽著急做甚，千葉那兒不有很多嗎？你去拿便是啊。”
一提千葉，延壽便捶胸頓足：“千葉那老皮膚，好好的一大片迷辻花，全讓他拔了燒了，換種了其它雜七雜八的草，一株都沒能留下！”
“別急。” 夙顏說，“神界這麽大，六界就更不用說，哪還找不出幾株迷辻花？若真一株都找不出，我腦袋砍下來給你當球踢，還無期限保修的那種。倒是你這麽著急，為了什麽？”
她聲音雖稚嫩，卻有不少安定人心的力量，延壽聽著，倒也冷靜了不少，將事情娓娓道來。
昨天上午夙顏偶感風寒，流寂便派人將他叫了來，她想到夙顏之前的身體狀況，不敢大意，放著一爐煉得正關鍵的丹便匆匆趕來了。豈料回去時，丹爐便已炸了。那爐丹很是重要，他當即便開爐重煉，並一直守著。豈料後來還是炸爐了。
他多方查閱古籍，這才知曉是少了迷辻花做引。連續炸了兩次爐，他甚是煩躁，一心隻想著將這爐丹煉出來，隨即便去找了千葉討迷辻花，豈料千葉那個敗家子，已將迷辻花悉數除去了。整個神界，他能想出還有迷辻花的，也就夙顏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