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顏繞回李府,給華源打了個招呼,常亦楠送她回禦塵宮。
常亦楠手上還有些事情,加之這禦塵宮他進去並不合適,所以也就隻將夙顏送到了宮外便回魔界了。
夙顏躲在大門後麵,偷偷往他遠去的背影,眼睛酸酸的。
這一別,也不知要等多久才能相見,他卻走得挺幹脆。
直到他修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山巒重疊間,她才揉揉眼睛,往宮裏走。
昨夜下過一點零星的小雨,地上僅剩的一點點積雪都和著雨水化掉了,空氣濕冷,偶爾一股冷風,帶有冬日特有的甘冽。石板路被小弟子們掃得很幹淨,濕漉漉的,路旁的植株上還掛著透明的水珠,稍不注意就浸在了夙顏裙擺上。
夙顏提著裙擺走,有些麻煩,卻很喜歡這樣寧靜自在的感覺。
她去過李府一次,身上的氣息留在了那裏,華源是安全的。現在,她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一覺了。
路上偶爾遇到兩三個小弟子,都極其恭敬地向她行禮,她反而有些不自在。她想快些回去,加快了腳步。
視線裏晃過灰色的一角,老宮主迎麵走來。他極其誇張地笑著,一張臉上堆出了一層又一層的褶皺,小胡子一顫一顫的。他抖了抖眉,問:“仙子,情況怎麽樣?”
“還好。”
老宮主喜笑顏開,連忙將夙顏領到一個無人之地:“我是說,你和那華源,怎麽樣了?”
夙顏想了想:“還好。”
老宮主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他摸著小胡子,極其滿意的樣子,不經意間便開始絮絮叨叨,“這華源啊,從小愛做的事不多,一路修煉過來,過得很是無趣。他一個毛小子長到今天,沒爹沒娘沒師父,甚是可憐。好在也算根正苗紅,沒長歪咯。如今有仙子你這樣對他,我也就算安心了。再過不久,他也就可以飛升了,去了天上,就是你們倆的小日子了……”
夙顏聽得雲裏霧裏,猛然間卻抓住了極為關鍵的一點:“你說,他自小沒爹沒娘沒師父?”
“是啊!”
“那你是什麽?”夙顏吼,“他不是你座下首徒嗎?”
老宮主聞言,又是一陣歎惋:“我何嚐不想收他為徒啊,隻這孩子從小便養在我師兄名下,強得很。師兄過世後,便隻有我將他接過來養著。他惦記著師兄,一直不肯再拜師。”
“那他還叫你師父?”
“那隻是我讓他這樣叫給別人聽的。”老宮主說,“禦塵宮不比他處,有一個好的師父極其重要。他若平平淡淡地養在我名下,在外肯定是要受些氣的。可他堅持不肯拜師,我便也隻能想到這個下下之策了。”
夙顏吸了一口氣:“這麽說,你和他並未行過拜師禮?”
老宮主摸著小胡子,點頭。
夙顏抬頭望了眼天,天在旋,又低頭看了看地,地在轉。她差點激動得昏了頭,她一直想助華源一臂之力,好讓他早些飛升,她也可以早些回去,奈何一直沒能尋到一個合情合理的法子。如今,如今這法子不是自己來了嗎?
夙顏興奮得差點蹦起來,她捋了把有些亂的頭發,帶起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問:“你覺得,我收華源為徒怎麽樣?”
老宮主聞言大喜,哈哈大笑兩聲,連聲道好,看起來甚是欣慰,幾近老淚縱橫。慕地,他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臉上,嘴巴半張著,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他手指著夙顏,一抖一抖的:“仙……仙子,你方才……說……說什麽?”
夙顏很是無奈,不就收個徒弟嘛,至於把他激動成這樣?她一字一句地重複:“我說,我收他為徒怎!麽!樣?!”
一片死寂。
“……這怎麽可以呢?!”老宮主大吼,“仙子你不是喜歡他嗎?!為何要收徒?!”
“……啊?”
夙顏的小腦瓜,華麗麗地當機了。
那廂老宮主還在連發追問:“費勁心思要見到他,費勁心思要住進禦塵宮,費勁心思去找他,這不都是因為你喜歡他嗎?都說愛情讓人變勇敢,所以你才大老遠不辭辛苦從天上跑下來找他。可仙子你再怎麽激動,也不能想著收他為徒啊!”他真真是老淚縱橫,“這不符合邏輯啊!”
“……”
夙顏欲哭無淚。
感情她因為沐衡和自己的突發奇想以及神女接任曆劫的規定來人間走的這一遭,在這個凡人眼中,竟變成了她……她喜歡華源?!
這……這老頭子莫非也與她一樣,是看話本子長大的,所以腦子裏與風花雪月有關的東西才會這樣豐富?
可……即便他們很有可能有著相同的愛好,那也不能原諒!喜歡喜歡,喜歡你妹啊喜歡!本上神我喜歡的人那可是帥到了天上去!
她重重地哼一聲:“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喜歡華源了?!沒錯,我是想了法子要見他,可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費勁心思了?姑娘我明明很輕鬆好不好?你休得質疑我的能力!還有,這禦塵宮不是你讓我住的嗎?還有……”
“仙子!”老宮主竟迅速收拾好了情緒,滿臉春風般的微笑,“仙子莫不是累了?”
“……”這兩者有關係嗎?
可她還是點頭,因為她真的累了。
“那仙子多多休息罷,宮內還有些事情,我便先去處理著。仙子再見,再見!”說著,一溜煙沒影了。
夙顏獨自站在原地,被震得花枝亂顫。
方才這一出,算是讓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是必須要抓緊時間告訴華源事情原委了。
她慢悠悠地走著,鬱悶得很。
這幾日天氣已愈發暖和了起來。禦塵宮所在的地方是個仙鄉福地,寒冬來得慢去得快,很是短暫。日子漸進入春,便暖和了起來。夙顏將泗水殿的擺設如法炮製,在院子裏搭了張吊床,閑暇時躺在上麵吹風曬太陽。
再過不久,迎春花便可開了。
隻可惜,禦塵宮裏沒有迎春花。
再見到華源,是在五日後。
彼時,夙顏正端了碟瓜子,躺在吊床上邊嗑邊曬太陽。華源握著劍走進來,臉色很疲倦,下巴上還有青色的胡茬。
她前兩日著人去給老宮主傳了話,說讓華源回來便來找她。老宮主大概也猜到了她是為什麽事,因此告知得很是積極。
看華源的樣子,想必是為了李府的事忙了很久,也不知有沒有個結果。
“事情忙完了?”夙顏問。
華源搖頭:“查了很久,什麽線索都沒有。也沒再聽說哪個地方出了這樣的事。”
“還會再有的。”夙顏磕了顆瓜子,含糊不清地說。
華源神色一凜:“什麽意思?”
“忘了告訴你。”夙顏說,“那個李什麽峰有問題。”夙顏坐好,索性放下了瓜子,正色道:“那什麽李不知道為什麽,托人找了個道士,說想要一場災荒。可不知道為什麽,冒出來個妖怪,竟殺死了他女兒。可以聽出來,這個妖怪在他們意料之外,但卻絕對與他們有關。妖族與人界界限向來分明,很少有妖能跑到人間作亂。通常情況下,跑到人間的妖嚐到了甜頭,輕易是不會離開的。也就是說,他還會卷土重來。”
李哲峰,道士,妖,卷土重來。
華源的臉色,異常難看。
“你怎麽知道的?”
“這你就不用管了。”夙顏說,“總之,也別瞎派些人去四處藏著等著甕中捉鱉了,捉不到的。還是從那什麽李那個地方下手,來得快些。”
華源沉著臉,點頭:“告辭。”
“唉!”夙顏叫住他,可轉瞬又作罷,“算了,等這事完了再說吧。你走吧。”
華源走了。
夙顏很鬱悶,一頭栽進吊床裏。
指點人家一番,最重要的事卻提都沒提。
華源走後,那老宮主就來了。他今日穿的格外精神,頭發也細心打理過,仿佛下一刻就要上九重天去赴宴。
這等精氣神,莫非他以為這事成了?
夙顏心底一聲長歎:多麽無知啊!
果然,老宮主兩三步晃到夙顏麵前,神情格外激動:“這個,仙子,那華源的事,成了?”
夙顏搖頭。
“沒成?”
夙顏也搖頭。
老宮主急了,怎麽都搖頭是什麽意思?
夙顏說:“他忙,我這個未來師父須得體諒體諒他,暫且就把這事挪到那妖孽伏法以後吧。”
老宮主當即拍掌,大讚夙顏明事理。
三日後,華源來信,說他查出那李老爺背地裏見不得人的交易了。夙顏隱了身一路飛過去,才將此事聽了個明白。
原來,這道貌岸然的李老爺,實際上卻並不那麽岸然。
皇城首富,自當擔起城內百姓的一片天。可凡事將就個過猶不及,這事壞就壞在,他這片天,擔得委實大了些,大得皇帝都將眼睛放在了他身上。
先皇子嗣微薄,到如今便隻有當今聖上以及梁親王兩個兒子猶在人世。這兩個兒子都不是省油的燈,朝上明裏暗裏鬥得厲害。而這李哲峰與那梁親王私交甚篤,是梁親王手下勢力的重要經濟來源。這下,李哲峰便一躍成了皇帝的眼中釘,不除不快。
去年邊境有戰爭,梁親王領兵出征,手下勢力折了不少,連帶著李哲峰也遭了殃。偏偏皇帝還盯他得緊。要說這局勢,梁親王勢力被削,保他不住。能穩住皇帝的,也就隻有成千上萬的民眾了。於是乎,李哲峰便籠絡了人,找了個道士,讓其想法子動用些歪門邪道製造一場災荒。戰事剛過,國庫空虛,全城上下,能救人的,也就隻有他李哲峰了。
如此一來,皇帝要想在用過他後再尋個法子將他出去,便也不是件易事了。而李哲峰那些損失的錢財,便通過拐賣妙齡少女至鄰國賺回來。
相鄰的周國,陽盛陰衰,達官顯貴一流女子要價極高。
難怪當日她聽見他們說錢財平分,原來分的是這充當人販子賺來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