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夙顏與華源坐在酒樓裏，雅間滿了，隻在大堂選了個靠窗的位置。風吹進來，夙顏這心裏，拔涼拔涼的。
然而事實上並沒有什麽好涼的。
她幾十年活在神界，被保護得很好，並未嚐到人心險惡。但在飄渺仙境那幾年，可真真是把人間冷暖都看了個遍。
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沒一蹦到人間便真真像個傻了吧唧的小孩子，被耍得團團轉。
她喝口熱茶，身子由內暖到外。
所以，事情的全套經過，便是李哲峰想躲過皇帝的翻雲覆雨手，利用以前的光輝形象幹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然而老天有眼報應不爽，最終害了自己的女兒。
這些事，官府都查不出來，也就是華源幾人修為深厚，用了些非比尋常的法子才得以知曉。
“現在最重要的事，便是找到那個道士。隻要找到了他，便也就差不多能找到那妖孽了。”華源說，又重重地加一句，“在下一個人死亡之前！”
他目光很堅毅，即便多日奔波人都瘦了一圈，卻也還是打著精神，梳理線索，保護弱民。
他心中自有一杆稱。
夙顏點頭：“是要快一點。”
華源說：“但我有一事不明。”
“你說。”
“妖既長在妖界，自是與人無怨無仇。既然如此，為何又要加害於人，一旦事情宣揚出去，對他們並無好處。”
夙顏聞言，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可以塞下一個雞蛋：“你不知道？”
華源點頭。
“你居然不知道？！”
華源狠狠點頭。
夙顏無語望蒼天。
我滴乖乖，這不是禦塵宮的人嗎，除魔衛道為己任啊，怎麽連這種事都不知道？他若連這等三歲小仙都知道的事都不知道，那還拿什麽除魔，拿什麽衛道？！
可好歹，他也是她劃進了半個盤算中的準徒弟。夙顏雖忒沒耐心，但對一個徒弟擠出點耐心還是可以的。她清了請嗓子，道：“我此番要說的事，可算是你這輩子的一個大大的裏程碑，你可一定要專心受教，聽個清楚。”
華源連姿勢都沒變半點，隻微微點了點頭，唇角還有一絲極淡的笑意。
夙顏說：“人者，六道之本也。人的魂魄精氣，於尋常妖魔鬼怪而言，可是大補的東西。如今這妖有了這吸人精氣吃人魂魄的機會，又嚐到了甜頭，他可能放棄嗎？”
華源搖頭，表示他不可能放棄。
夙顏卻以為他沒懂，解釋道：“就比方說一個大大的吃貨，他有朝一日進了一家可以免費吃喝的酒樓大吃了一頓，這往後的日子，他能不去嗎？”
華源再次搖頭，表示他不可能不去。
夙顏一巴掌拍在腦門上，痛心疾首：“哎喲我說你怎麽幾百年都還沒能飛升上去，原來是腦子不好使！”
華源：“……”到底是誰腦子不好使？
夙顏問：“你好歹是個厲害的人物，怎生這些常識都不知道？”
華源答：“我自小便在禦塵宮修煉，很少下山，更是第一次接觸這種作惡的妖怪。”
“所以，李府死了的那個女孩眼眶青紫嘴唇烏黑是被吃了魂魄吸了精氣，你也不知道？”
華源搖頭：“我以為是中毒來著。”又說，“看來人的魂魄精氣真真是大補。”
他說得很平常，偏生夙顏突然便有些不舒服。
大補嗎？
或許。可她知道更補的。
好在一番糾結，華源總算搞清楚了這事的前因後果。
捉拿妖孽的前路是清楚了，可時間也緊了。
簡單用過飯，華源便領著人一起去尋那道士。事實上在此之前他已經派人去尋過了，隻那時沒調查清楚，找尋的力度便也不怎麽夠，此次倒是不一樣了。
李家小姐死了多日，算著日子也過了頭七，卻還未下葬。好在華源一道法術封印了屍身，否則即便是在冬日，屍體也該發臭了。
第二日，便是那李家小姐的葬禮。
按照皇城習俗，未出嫁的女子，死後是不能風光大葬的。因此這葬禮也極簡單，隻在宗祠設了個排位，點了幾炷香，掛了幾道白綾便算完事。連那屍體都是趁夜運到祖墳旁邊專為小輩女子準備的墓地裏埋了的。
夙顏想，這女子，當真可憐。不明不白被父親連累至死，卻連一個最基本的葬禮都沒有，甚至入葬都如此沒有尊嚴。
她愈發討厭這個地方，以及這個李哲峰。也愈發想要殺了那個害人的妖怪。
可就在李家小姐下葬的這天晚上，李府來了個關鍵人物。
此人與李哲峰在書房一番密談後披著鬥篷離去。夙顏聽到了他的聲音，知道是當日酒樓裏與李哲峰爭吵得厲害險些刀劍相向的人。李家小姐屍骨未寒，他們便又聚在了一起，蛇鼠一窩。
夙顏冷笑，果真是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
夙顏與華源追上去，將他堵進一條小巷。
此人極其嘴硬，自是什麽都不肯多說，無奈華源略施法術嚇了嚇他。平常人，哪見過修仙之術的奇妙，當即便嚇得雙腿發軟，跪在了地上，一五一十全招了。
兩人依著他的話，去了城外半山腰的一處破廟，在佛像後麵尋到了那個道士。
這道士，果真是一個道士。即便身上那身道士服已破爛得不成樣子，手上那把拂塵也沒剩下幾根毛，但他依舊是個道士。
算起來，他與華源也算個同事。
這個道士雖落魄，但膽子卻是極大的，先前對付那男子的方法對他不管用。夙顏便心一橫，血瞳術一施，將他內心看了個透徹。
原來，這個妖孽之所以能來人間，還是托了這個道士的福。
他受人委托，要製造一場災荒。他常年與各種奇異法術打交道，自然也不算太大的難事，隻需要借助一些寶物器具。他聽聞城西樹林有一處陣法，其間孕育了極其難得的寶玉。他便去了那兒尋玉。
誰知寶玉沒找到，卻無意間發現了人妖兩界的一個小入口，想起了以前他師父告訴過他，說這種兩界入口多奇異陣法，其間聚攏了大量的天地靈氣，常常會滋養出不少好東西。他貪心一起便收不住，拿著祖傳的法器劈開了那入口處的結界，恰好就放出了那個妖怪。
那妖怪也算是個有義氣的，看在倒是給他自由的份上，沒殺他。
後來，李家小姐暴斃，李哲峰怒火難息，咬定了他這個始作俑者，重金雇了一群殺手來取他的性命。而那與李哲峰合謀的男子，便覺著李家小姐死了實在是個意外，這道士對他還有用，便也暗自托了人保護他。
隻可惜，她和華源將一切都探出來了，保護他的人卻無半分察覺。
而那人妖兩界的入口，竟就在夙顏去過一次的城西樹林。隻夙顏當時呆的地方還在樹林邊緣，而那入口，是在樹林最深處。
難怪夙顏剛到皇城時有人說城西樹林有妖孽作祟，想必定是妖氣外泄引起的。
前因後果弄清楚，這道士因一己之私打開兩界入口，放出妖怪作亂人間，壞了兩界秩序，也害死了無辜之人，自當受罰。
生平第一次，夙顏真正動用了一個上神的權利，一道召令打到地府，喚出了黑白無常。
黑白無常勾了道士的魂，向夙顏行禮道謝後離開。那道士犯了錯，冥界的人自會照律處置。
夙顏讓華源在城內守著，以防萬一，自己則孤身去了城西樹林。她必須要弄清楚，那個入口是否已關上了。否則再出來些妖怪，怕是真的要不好了。
夜風很冷，吹在身上有寒冬臘月刀割的感覺，夙顏施了個護體的結界，駕著祥雲往前趕，很快便到了。
樹林裏黑漆漆的，隻看得到無數張牙舞爪的黑影，偶爾有點風吹草動，仿佛下一刻就會冒出個鬼怪，格外滲人。
好在夙顏膽子大，掏了顆夜明珠照明，倒也沒有什麽其他的感覺。
那入口挺隱蔽，夙顏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夜明珠照上去，入口的結界微微泛光，已被修複了。凡人是不可能有修複兩界結界的本事的，想必是妖族做的。
夙顏放心下來，打道回府。
半路上，卻猛然察覺到城內一股強烈的妖氣。隨即有耀眼的光綻放在空氣中，像最絢麗的煙花。
出事了！
夙顏簡直想罵娘，她在城內呆了那麽久那妖怪都不出來。如今她不過出來一小會，還不夠一頓飯的時間，那妖怪便尋到了空子開始鑽，果真是個狡詐的主。
也是個膽大的主！
那日在禦塵宮，她以那妖怪膽敢無視她凜凜神威，在太歲眼皮子底下動土為由，殺去皇城裏尋華源。今日，這個借口倒是要變成真的了。
那妖怪既能出了結界，雖說是破的結界，卻也不是個簡單的，少說也有上千年的修為。加之妖族本性殘忍，華源對上他，必然隻有挨打的份。
她可不想華源還不知她的目的便英雄末路，一名嗚呼了。
夙顏一把火燒得正旺，祭出湛影，幾個閃身便到了皇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