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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姐夫又給你找了一個新姐姐

  第二天一大早,丁了了意外地收到了四太爺遣人送來的禮物:一盤蒸糕、一碟炒山藥、一碟筍,一碗清茶。

  除了茶還冒著熱氣,其餘幾樣都冷得黏糊糊的,不知是何時的剩菜。

  來人端著捧盒居高臨下,丁了了卻也不抬頭看他,只管皺眉:「四太爺活了七八十年都沒有學會怎麼做事嗎?給人下毒要用新鮮的菜呀!冷盤誰吃!」

  來人頓時黑臉,怒聲:「沒有毒!」

  丁了了不信,順手拿起捧盒裡的筷子扒拉了兩下,更納悶了:「好像確實沒有毒……可是沒有毒送來給我做什麼?我家又沒養豬!」

  「你!」來人氣得嗆了一下,想到自己的來意又強壓下怒氣,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你倒也不用撐架子裝大瓣蒜。都是一個村的,你吃沒吃過飽飯我還不至於不知道!丁了了,太爺賞你飯吃那可是天大的恩賞,我勸你還是乖乖接著吧,過了今兒,以後想吃也吃不著了!」

  「啊喲,原來是恩賞?」丁了了作出受寵若驚的樣子,「我何德何能敢受四太爺的恩賞?今天是什麼日子啊?」

  「今天?好日子啊!」來人笑意更濃,「原來你還不知道?陳少爺如今住在我們那兒,一應起居都是我小麥姑姑伺候的,你懂得吧?本來陳少爺說如今名分都沒定,這些規矩能免的都先免了,可我小麥姑姑心善,說你好歹先進門,怎麼說也該是她給你敬一杯茶……」

  「什麼意思啊?」佳佳沒聽懂,「阿姐,他說這東西是姐夫送給咱們吃的嗎?」

  丁了了搖頭:「不是。他的意思是說,你姐夫又給你找了一個新姐姐。」

  「啊?」佳佳更糊塗了。

  什麼意思啊?「姐姐」還可以半路上找一個新的?那舊的姐姐怎麼辦?不要了嗎?

  那不行啊!

  還有,新姐姐在哪兒?好看嗎?厲害嗎?

  丁了了伸手揉揉小傢伙的毛腦袋,笑:「你的新姐姐啊?她叫丁小麥,是四太爺的小孫女,比我大一歲……沒錯咱們從前是要喊她『姑婆』來著,現在她降了輩分了!」

  「哇哦!」佳佳大喜,「那四太爺是不是也降了輩分了?咱們以後喊他……爺爺?那二叔他們就更不能喊『太爺』了……不如咱們跟村裡的人說一下,以後大家一起跟著二叔那一輩喊他『四叔』?」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想的是個好主意,丁了了也在旁越聽越樂,只有那個端著捧盒的男人臉色越來越難看,額頭上彷彿有黑氣冒出來。

  「丁了了,」他恨恨咬牙,「這飯菜,你接是不接?」

  「接啊,當然接!」丁了了忙點頭,「所以你不止是替四太爺來賞我飯菜,更是代替小麥姑婆來給我敬茶的嗎?那你不能這麼站著啊……」

  來人依舊黑著臉沒好氣:「我不坐!你接了就行!」

  丁了了終於仰頭看了他一眼,嗤地笑了:「我沒讓你坐啊!我是說,妾室進門敬茶是要下跪的,你既然替小麥過來,當然也要替她跪著把這茶敬給我啊!」

  「你瘋了?!」來人大怒,「論輩分我是你叔!你再說一遍誰跪誰?」

  「你跪我!」丁了了昂頭,半點也不懼:「從前你是我叔,現在我跟你姑姑丁小麥是一輩,你變成我的侄子了!」

  「還有,」她退後兩步站在院中的石墩子上,昂首挺胸:「妾就是奴,奴就是妾,你作為妾室的娘家人,就不要在我跟前耀武揚威了,不然我去官府告你以下犯上!」

  「官府?以下犯上?」來人終於氣笑了,哐啷一聲將手裡的捧盒摔到了牆上,「你個遭天譴的小傻子、有娘生沒爹養的野種!你還真當自己成了少奶奶吶?真當人家陳少爺看得上你?我告訴你,他是玩你吶!就你這樣的,給人家倒夜壺都不配!」

  丁了了耐心聽他罵完,認真地問:「所以陳七昨晚的夜壺是誰給他倒的?你?還是小麥姑婆?——我看小麥姑婆多半也不配,肯定是你親手倒的!」

  「不對不對!」佳佳在旁急得跳了起來,「柱子叔雖然是四太爺的長子長孫,但還是不夠尊貴,怎麼配給陳七少爺倒夜壺!依我說肯定是四太爺他老人家親手倒的!」

  丁了了認真地想了想,點點頭:「我覺得你說得對。啊,真羨慕四太爺,可以親手替我丈夫倒夜壺!我就沒有這個機會!」

  他姐弟二人一唱一和說得熱鬧,直把個丁玉柱氣得臉如豬肝,呼哧呼哧喘不上氣。

  丁了了頗有些可惜地看了看牆腳下摔碎的捧盒和杯碟,咂咂嘴:「真遺憾,小麥姑婆的茶我是喝不到了,這輩分的事兒一時半會也掰扯不清楚,我還是等陳七回來,讓他親自解釋給我聽吧!」

  陳七?還回來?還親自解釋給你聽?丁玉柱在心裡幾乎要笑趴了。他覺得這個小傻子的每一句話都可笑極了,他可以在這兒笑到天黑。

  然而事實是他一聲都沒有笑出來,嘲諷的話也沒有說出口。

  他只有一條嗓子,這會兒單是喘氣就已經不夠用了。所以他一刻也不想再停留,抬腳狠狠將一塊破木板踢到牆上,轉身就走。

  丁了了帶著佳佳送出籬笆牆外,殷勤地囑咐道:「柱子叔,你回去以後最好找個人揍你一頓,不然氣鬱傷肝,不久之後可能會生一場大病哦!」

  不得不說高個子的人走路就是快。她的話還沒說完,丁玉柱已經穿過了一整條巷子,拐到南北街上去了。

  籬笆牆外兩個半大孩子冷著臉上前來,兇巴巴:「四太爺說你們不能出這道門,回去!」

  「回去就回去!」丁了了半點兒抗爭的意思也沒有。

  進了院子關上門,才又探出頭去,喊:「喂!我家沒水了,我弟弟說要出去挑一趟,行不行啊?」

  「不行!」外頭的人凶得跟剛拴上鏈子的半大狗子似的,「別打那些歪主意!要水我一會兒給你送來!夠你用的!」

  「好嘞!」丁了了高聲答應著,歡歡喜喜沒有一點兒不情願。

  倒是佳佳臉上不太好看,一回屋就垮下了臉:「阿姐,四太爺是不是欺負你了?什麼叫……什麼叫姐夫又找了一個新姐姐?那個陳七這麼快就不管咱們了嗎?」

  丁了了扯下了包在臉上的頭巾,搓搓臉坐下來,神色平淡:「不奇怪。他是商人,這筆生意做完了,當然就不管咱們了。」

  佳佳不太懂什麼是商人,他只知道眼下這個局面很不妙:這才過了一天,好好的姐夫怎麼就成了別人的了?

  「那,他現在是去跟四太爺做生意了嗎?以後再也不跟咱們做生意了?」他問。

  丁了了回頭看他一眼,笑了:「你可問到點子上了。沒錯,他如今是在跟四太爺做生意,但是咱們的生意嘛——你放心,很快就會上門了。」

  佳佳這才鬆了一口氣,立刻又覺得無聊起來:「那咱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四太爺不許出門,我都不能上山了!」

  「不急出去,」丁了了站起身來,「家裡也有事情做。父親早年留下來的醫書啊草藥啊這些東西都在哪兒?帶我去看!」

  「看那些東西幹什麼啊?」佳佳弄不明白。

  丁了了一時也不急於解釋。跟著佳佳進了那間關得嚴嚴實實的東屋,就看見裡面一排一排的葯架、書架,擠得滿滿當當。

  一進門,佳佳的眼淚就掉了下來:「阿爹都不在了,還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丁了了隨手從架子上取下一盒藥材,立刻眼睛一亮:「這些東西很值錢啊!」

  「是很值錢。」佳佳抹了一把眼淚,「阿娘還在的那些年,爹把所有的錢都花在了這上面,可阿娘還是死了……後來爹自己也病了,這些東西也救不了他,他還吩咐我每年把這些東西翻出來晾曬……也不知道有什麼用!」

  丁了了皺眉,合上了手裡的書。

  就是說這裡所有的葯和書都是為母親收藏的?

  那真是可惜了。如此深情,竟還是沒能把人留住。

  她在心裡努力回想母親的樣子,無果,只得放棄,壓下那一縷若有若無的心酸,開始查看那些葯櫃。

  說是為一人準備的,柜子里的葯卻五花八門,有補血益氣的、有斂瘡生肌的、有活血通絡的、有伸筋接骨的……丁了了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粗略估算一下,這些葯大約夠治好一千多個瘸子了。

  「母親腿腳不好嗎?經常受傷嗎?」她問。

  「怎麼會!」佳佳用看傻子的目光瞅了她一眼,「阿娘只是身體虛弱、氣血虧損啊!」

  哦。

  丁了了不問了,低下頭默默地開始整理葯架。

  這也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雖然佳佳每年都會進來翻看晾曬,但畢竟年深日久,還是有一大半的葯已經變質不能再用。丁了了費了兩天工夫挑出能用的分門別類收好,又去收拾那些書。

  那些書卻沒有多少用處。倒不是說不好,而是……都太尋常了。尋常到只看兩頁就知道後面寫的是什麼,平平無奇,都是些常用的方子。

  這樣看來父親又的確只是個尋常的大夫,就是開診所勉強能糊口,但斷斷髮不了財的那種。

  唉,有些失望,第一天的猜測好像是錯的。

  她這裡一連兩三天嘀嘀咕咕長吁短嘆,佳佳卻已經驚訝驚訝再驚訝,以至於到如今都有些麻木了。

  他的阿姐,認識藥材,認識字,會開藥方,甚至還很看不上父親視若珍寶的那些書。

  就算是妖怪,這也有點過分了吧?

  上次救陳七的時候她倒也做了好多嚇人的事,但那時前前後後也只忙了一夜,到天亮的時候她就說記不清那些葯怎麼用了。

  這一次卻是整整三天沒有休息,事後還捧著那些藥材捨不得放下……這是不是意味著阿姐的妖術越來越厲害了?

  或者說阿姐已經不是阿姐了,變成一個完完整整的妖怪了?

  看來是的。

  第四天一早,丁玉柱再次出現在院外的時候,佳佳就更加堅定了這個猜測。

  「生意上門了。」他的妖怪阿姐面無表情地說道。

  你看,四天前就料定了會有生意上門,連日子都沒有算錯,這不是妖怪是什麼?

  丁了了並不知道她弟弟的小腦瓜里轉過了多少奇怪的念頭。她不慌不忙地找到頭巾包起了臉,走出門去:「柱子叔啊?你怎麼一大早就來了?我今日該喊你叫叔叔呢還是叫大侄子?」

  丁玉柱臉色蠟黃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完全沒有了那天的氣勢,只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太爺要見你。」

  「哦哦,」丁了了不慌不懼,回頭喚佳佳:「去吧我昨晚收拾的藥箱拿過來!咱們去救你姐夫!」

  丁玉柱腳下一滑,險些跌倒。

  佳佳卻已見怪不怪,以一副處變不驚的大將風範不慌不忙地將藥箱提了過來,邁步出門頭前引路。

  就說嘛,阿姐是妖怪,不用旁人開口她就知道四太爺見她是為了陳七,她都提前一晚上把要用的葯準備好了!

  一路在佳佳崇拜的目光中走進了四太爺家,丁了了的心情卻並不輕鬆。

  四太爺是個見了肥肉就不鬆口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他是連一點兒油腥都不會吐出來的。如今竟然主動請她來見陳七,可見事情必然已經到了他自己完全無法收拾的地步。

  哪怕此刻進門看到的是一個咽了氣的陳七,丁了了都不會覺得意外。

  所以當她穿過一條長長的夾道、進了一間黑乎乎的屋子,看見燭光下臉色蒼白的陳七的時候,一顆心當真是穩如止水,半點兒都沒慌。

  四太爺扶著拐杖站在門口,一如既往腰桿挺直神色威嚴:「陳公子說他的傷口是你給處理的,如今你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不用看。」丁了了離開床邊,學著他的樣子拉長了臉:「我早囑咐過他不能喝酒少沾葷腥按時換藥,他自己不要命,關我什麼事?」

  四太爺看著門前的垂柳,不肯回頭:「他沒怎麼喝酒,葷菜也吃得不多。至於葯——你韓爺每天都給他換兩次,並不見效。」

  韓爺,韓聚,是臨溪村為數不多的外姓人之一,據說醫術不錯,當然最重要的是巴結四太爺巴結得不錯。

  丁了了回頭朝那個瘦巴巴的小老頭看了一眼,嗤笑:「葯不見效,還好意思說?」

  韓聚冷哼一聲,揪著鬍子:「我的葯是最好的!這都不見效,可見陳少爺命該如此!了了姑娘,太爺的意思是,你和陳少爺夫妻一體,該做好準備陪葬了!」

  「啪!」一聲脆響,是丁了了的巴掌扇到了他的臉上。

  長輩不能打?老人不能打?那是四太爺的規矩,不是她丁了了的。

  看韓聚扶著木門站穩了,丁了了才又抬起頭,看向臉色鐵青的四太爺:「陪葬這件事,輪不到我吧?我聽說京都的貴人死了,有讓奴僕陪葬的、有讓妾侍陪葬的,還有那不講理的老爺們逼著主事大夫陪葬的,唯獨沒聽說過有讓正妻陪葬的。太爺,您老人家最重規矩,可別不學好的學壞的,學成了那不受教化的蠻夷了!」

  四太爺拐杖抖了抖,沉聲:「你也不算什麼正妻。」

  丁了了點頭:「沒錯,但我小麥姑婆的的確確是妾。還有這位韓爺,他也的確是庸醫誤事草菅人命。我想送他兩位去給陳七陪葬,不過分吧?」

  「賊丫頭,我殺了你!」韓聚捂著半邊臉撲過來,面紅眼赤兇狠如惡犬。

  丁了了忙閃身退避,卻聽見屋裡咳嗽連聲,陳七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傳了出來:「你們討論陪葬之前,咳咳,能不能,先看看我還有沒有救?」

  「沒救了!」丁了了沒好氣地道,「叫你愛惜點愛惜點你自己不聽,一根頭髮絲吊著命你都敢折騰,怪誰?酒色財氣四個字你都佔全了,偏又碰上個自以為是的庸醫,你還想活命?活在夢裡吧你!」

  「別啊!姐姐,夫人,媳婦兒,救命啊——」陳七巴著床沿伸出腦袋,哀嚎。

  丁了了背轉身,不肯理他。

  陳七伸著手向外面抓了幾抓沒得到回應,慘白的手咣當一聲垂落下去,頭也低下了,有氣無力:「媳婦,我沒有……我沒有納妾,酒也只喝了兩杯,葯一直都在按時換,他們跟我說用的是你給配的葯……」

  「真是敗給你了!」丁了了氣沖沖地打斷了他的絮叨,接過佳佳手裡的藥箱,咣當咣當走了進去。

  賣慘,就會賣慘!這麼多天過去了還是這招!好酒好菜吃著、高床軟枕睡著、聰明漂亮的小姑娘陪著,這王八蛋到底哪裡慘了?!

  她越想越氣,呼啦一下掀起被子,看準陳七胸口傷處一把就按了上去。

  我疼死你個忘恩負義的!

  「夫人,疼疼疼——」陳七連喊了幾聲,白眼一翻就昏了過去。

  門口四太爺手中拐杖重重一頓:「多派人手守住門口!陳少爺若有不測,當場給我打死這個妖女,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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