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他們曾經在吞食靈魂的戰爭中打鬥,相逢,作戰,又在友誼中彼此告別。」

  ——《荷馬史詩:伊利亞特》

  蘇克魯斯的刺劍又歪了。

  他懊惱的皺著眉頭,看了看手裡的刺劍,又看了看面前身材高大的帕特里克。「蘇克魯斯,你的技藝並沒有退後,這也不是你疏忽訓練的緣故。」帕特里克對蘇克魯斯這麼說,「是你手上的傷的原因,我敢斷言;不用那麼嚴苛的要求自己,蘇克魯斯,你已經儘力了。」

  「足夠努力了,已經儘力了,那是懦夫說的話。」蘇克魯斯努了努嘴,用力搖晃了一下他的腦袋,「來吧,帕特里克,我們再來一回合。」

  「算了吧,蘇克魯斯,今天練得夠多了,差不多就行了。」帕特里克伸了個懶腰,他原本高大的身材這樣一來在蘇克魯斯的眼中好像成了神話中的巨人歌利亞。「我都說啦,別那麼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咱們休息一會,這總不過分吧?我餓得慌,等不及要去廚房跟伙夫討一碗熱乎乎的菜肉濃湯,再來上那麼一塊塗了果醬或者乳酪的黑麵包。你都不會餓嗎,蘇克魯斯?」

  「好吧,好吧,帕特里克。」蘇克魯斯搖了搖頭,無奈的把手裡那柄木質練習刺劍放回武器架子上,「走吧,我們去廚房,一起吃菜肉濃湯和麵包。」

  清河城的廚房位於堡壘的東側,廚房很大,是一處分為兩層的小堡壘,在戰時甚至可以作為軍事設施使用。這處場所在前任國王熱羅當權的時期被徹底翻修過,增設了十一個大鍋灶和十六個爐頭,為城堡上下一千多居住者提供餐食。伺候馬匹的下人、補強城牆和修理主塔的建築工人、城堡里貴族的僕人、御林衛隊和城堡主人們的餐點都不相同,需要區別準備。因為是王弟貼身護衛的緣故,蘇克魯斯能得到的餐點顯然比起還在當文書的抄寫員助手時要好,伙夫除了幫他和帕特里克盛了肉湯、拿來了塗抹著溫熱乳酪的黑麵包之外還給他們額外多加了些熏獐肉乾——那是前些時候國王帶隊外出進行秋季圍獵時所獲。端著他們的餐點,正打著哈欠,一副懶洋洋狀態的帕特里克和蘇克魯斯穿越廚房的長廊,來到了廚房外側的大棚子:那裡在冬天來臨之前一直都是戶外的臨時飯堂。

  令蘇克魯斯感到訝異的是,在戶外飯堂的木板桌上,他看到了穿著他那一身怪異扶桑鎧甲的牧沢和腿上還用紗布包的鼓鼓囊囊的利亞姆。

  「喲,來吃飯呢?」牧沢熱情的招呼蘇克魯斯和帕特里克坐下,給他們讓出了一部分的位置。他的面前擺著一壺喝了一半的麥芽酒,還有一碟不剩多少的熏魚乾以及兩個蘋果。

  「咋不去冬泉鎮酒館呢?在這就喝上了。」帕特里克迫不及待的坐下,吸溜了一大口菜肉濃湯,打出一個長長的響嗝。

  「嗐,別提這事了。」牧沢擺了擺手,「到現在酒館窗戶還在漏風,雖然修的七七八八了,但我上次去的時候那個老闆娘盯著我看的眼神就好像我偷偷摸摸睡了她的小女兒那樣,弄得我渾身不自在;還是等他們消了氣以後再去吧,但總得有個喝酒的地方,這不就在這裡喝上了。」

  「啊,是這樣啊。」帕特里克張開大嘴,咬下一塊麵包,一邊嚼著一邊含混不清的說,「上次那個擺渡人①,查到他是來做什麼了的嗎?」

  「擺渡人?」蘇克魯斯抹了一把還沾著肉湯的嘴,「那是什麼東西?」

  「嗐,這傻孩子什麼都不知道。」利亞姆換了個坐姿,疼的他呲牙咧嘴。「你個還記得,那個被砍死的群島人,胸口有紋著一隻六芒的太陽?」

  「記得。」

  「那是個很出名的暗殺組織啊,還帶有點黑幫性質。他們可以說是希羅最優秀的一幫殺手,只要捨得出錢,這幫人連國王都殺給你看。」利亞姆撿起一塊熏魚塞進嘴裡,「他們的標誌就是胸口有六芒太陽,紋在跟你的那隻虎鶇差不多的位置。雖然也有些趕時髦的年輕人為了在朋友和小姑娘面前裝大瓣兒蒜,也有樣學樣的在胸口紋上這麼個太陽,但是顯然我們找到的那個倒霉蛋不屬此列,他是貨真價實的擺渡人。」

  「殺手來到清河城?」蘇克魯斯緊張的抬起了頭,「他們要來殺誰?」

  「那我可不知道了,死人的嘴裡什麼都撬不出來。」利亞姆聳了聳肩,「這幾天城裡那些大人物們也都活的好好的,說不定他們確實只是過路的旅人,要去別的地方殺別的人。不過這兩天王都已經增設了衛兵的崗次,巡夜力度也加大了,剩下的事情就不是我們應該關心的了。」

  「好吧。」蘇克魯斯點了點頭,「誰能跟我多說說這個組織?我有點好奇,他們好像不是東奧彌爾的人。」

  牧沢和利亞姆互相看了看,笑了起來。隨後,牧沢告訴蘇克魯斯:「那是個總部在鳳凰群島的殺手組織,在大陸的最西邊,和我們幾乎在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他們信奉著和我們完全不相同的太陽神,堅信自己是為了信仰而戰,暗殺生意賺來的錢很大一部分也用於傳播他們的信仰。不過我認為他們只是一幫走火入魔的邪教徒,據說他們從小孩開始訓練殺手,讓他們吸食各種各樣的恰特草藥汁,讓他們在幻境中把各種各樣的教義牢牢記在腦子裡,直到變成為了一個命令就可以義無反顧去送死的亡命之徒。」

  「聽起來真可怕。」蘇克魯斯震抖了一下。

  「何止是可怕。」帕特里克聳了聳肩,「這個組織千年以來已經幹掉了不計其數的貴族和要人。他們認錢不認人,只要錢給的到位,連自己的國王也不放過;話說回來,之前的國王熱羅.……」

  「你他媽說話能不能注意著點。」牧沢在桌下踹了帕特里克一腳,「嘴上沒個把門的?想害的我們幾個一起掉腦袋嗎?」

  「噢。」帕特里克不滿的搖了搖頭,繼續喝手裡的肉湯。

  牧沢告別了幾名衛兵,起身從他的座位上離開。他穿越清河城的庭院甬道和漫長的、宛若迷宮一般的城堡走廊,去尋找他的主人伊薩克王弟。他當然不能讓帕特里克光明正大的討論前任國王的死因,因為那很有可能會為他們帶來殺身大禍;但他同樣也不願多聊擺渡人的事情,知道的越多,衛兵們便會越好奇,這對牧沢而言沒有用處。

  因為那些擺渡人的金主正是牧沢自己。

  東奧彌爾的王弟穿著他的白袍白甲,佇立在財政大臣居住的塔樓頂層,眺望著整個清河城,還有城外那片他所熟悉的山川和原野,就好像那些吟遊詩人傳唱過無數遍的偉大騎士那般。諸神無情,他不是東奧彌爾的國王,牧沢心想,坐在虎皮王座上的本不應該是那個殺人如麻的西德尼,而更應該是伊薩克。他固然是有缺點的,這些牧沢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了解這個自己打小就跟隨著的東奧彌爾人,他性格沉穩內斂而缺乏鋒芒,在需要他寸步不讓的時候他往往會產生不合時宜的退縮心理,有時候還會過量飲酒,但他會是個好國王,至少比西德尼要好得多。

  清河城的財政大臣居住的塔堡一般被稱為「迴音塔」——那不難理解,是因為那宛如迷宮一般的城堡長廊中總會有各種各樣的聲音懸盪的緣故:人類的腳步聲和說話聲,看門的狗吠,或者錢幣碰撞時發出的嘩啦啦的悅耳聲音。不過自從西德尼上任以來,四任財政大臣中只有一位染疾而亡,兩位因為和國王在財政管理方面起了衝突而被吊死在城牆上,剩下的最後一位便是王弟伊薩克·拉羅斯,擺渡人的真正僱主。

  「還有那些擺渡人的消息么?」伊薩克聽到了牧沢那穿著足袋和木屐特有的腳步聲,回頭直面自己的護衛隊長,輕聲詢問這個面容剛毅的扶桑人,「已經過去五天了,不管是死是活,我們總得有點消息。」

  「還沒有消息。預定接頭的老桉樹那裡除了三個被在樹上吊死的倒霉蛋之外什麼都沒有,我們的人去了那裡之後一無所獲。」牧沢說,「他們在酒館跟我打手勢的時候,我就知道事情有不對勁;雖然我拉了三個衛兵假裝在喝酒暗中盯著試圖保護他們,結果最後還是出了岔子。」

  「那不是你的錯,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伊薩克深吸一口東奧彌爾高原初冬的冷空氣,轉身往下看著城堡庭院和士兵們的訓練場地。「我本來以為事情已經做得很保密,究竟是誰走漏了風聲?東奧彌爾血徒幫又是誰雇來的?」

  「我不知道,大人。」牧沢告訴他,「我也是通過之前在芬里爾的中間人聯絡到這幫擺渡人的……按理說,他們拿了錢,就不應該再走漏消息,擺渡人在業界的名聲從古以來就一直很不錯。只能是中間人那邊出了問題。」

  「你找的是誰當中間人?」伊薩克有些生氣,他的金色捲髮在風中展開時髦的波瀾,黑色的眼瞳中折射著的目光彷彿要釘穿牧沢的靈魂。「我本以為這件事可以做的更靠譜一些。」

  「是維吉爾②的公爵夫人,蕾娜塔·卡尼薩。」

  「維吉爾的蕾娜塔?」伊薩克搖了搖頭,「我與她交情還算深,戰錘鎮春季比武大會的時候雖然我沒有拿到冠軍,但卻把象徵亞軍的綠寶石戒指作為禮物獻給了她,她一直跟我關係不錯,也不應當是那種出賣朋友的人。」他並非不知道貴族之間沒有永恆的友誼和信任,那些從小就被耳濡目染灌輸進腦子裡的道理他都清楚;芬里爾帝國的帝都之內風雲詭譎,政治鬥爭之殘酷絕不亞於清河城一星半點,但他相信維吉爾公爵夫人這個人。這個帝國北部的有力領主是一名在父親去世之後以一介女流隻身擔當起維吉爾公爵夫人的爵位,並用令世人震怖的鐵腕手段肅清了家族之內對公爵爵位有所宣稱的親戚以及領地內的叛亂,將帝國北部的廣袤疆土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女人。

  雖然殘忍,雖然成熟,但維吉爾的蕾娜塔絕不是會出賣朋友的人,這一點伊薩克在親手為她戴上戒指的時候就清楚,她的眼睛告訴伊薩克,她不會說謊,她言出必踐。

  「所以,關於暗殺的計劃.……」牧沢試探著問伊薩克。

  「先放一放吧。」伊薩克搖了搖頭,「洛瓦拉還有內政要務需要處理,我還需要時間去拉出一支屬於自己的軍隊。說回來,我覺得最近伊斯特萬大師總是盯著我。」

  「那個老妖精?」牧沢表情扭曲了一下,「聽說他和沃倫那兩個老x毛最喜歡玩弄年輕男孩子的**兒。莫不是他對東奧彌爾的王弟大人打起了主意?」

  「再對自己的主君這麼說話,我就讓你體驗一下東奧彌爾人的等級規矩。」伊薩克瞪了牧沢一眼,「我或許得小心一些,如果西德尼想要除掉我,以伊斯特萬的本事成功率很大——只要他玩玩他的魔法把戲,我可能就會在今天夜裡暴斃,誰知道他那顆悶在兜帽底下的油腦袋裡想的都是些什麼,閑的沒事做的時候這幫鍊金術師總喜歡窩在地下室玩兒火,而不是盯著貴族瞅。我總覺得,事情可能有哪裡不對勁。」

  「確實。」牧沢指出,他對伊斯特萬這種在陰影中起舞的宮廷要人一向沒有什麼好感,在他的老家扶桑,暗地裡玩陰謀詭計的人總是被人所不齒,這和擅於政治、外交的奧彌爾人不大一樣。「你最近見過他了嗎?」

  「是的,見過幾次,好幾次。」伊薩克點點頭,「在國王的宮廷中,碰見宮廷術士的機會總是不少;不過最近的幾次都是在國王的浴池,我面謁他的時候,他總是摟著女伴和蜜酒,伊斯特萬大師一直在他旁邊,保證他的恰特草藥汁不斷供。」

  「或許他在因為什麼亂七八糟的原因死掉之前,會先因為吸食過量的恰特草藥汁嗨死。」牧沢尖銳而毫不客氣地指出,「在扶桑,吸食致幻劑和興奮劑可是重罪;只要在身上帶著兩顆九葉草③軟糖,被抓到了就是個死。」

  「但這是在東奧彌爾。」伊薩克說,「而他是國王。」

  「那是你的國王,不是我的,伊薩克。」牧沢咳嗽了一聲,「我對他可沒有什麼好感,他也不是我的封君。坐在那王位上的本該是你。」 ——

  註釋①擺渡人:希羅大陸歷史上規模最大、歷史最悠久的黑社會性質刺客集團,總部位於索洛島的索多瑪。前身為「索多瑪海獸黨」。其領導人由鳳凰群島的統治家族族長和擺渡人組織高層領導人在十三名組織內部候選人名單中共同投票推舉產生,門徒數量常年維持在3千人以上,鼎盛時期擁有1萬4千名成員。成員標誌為黑色六芒星太陽紋身。

  註釋②維吉爾:芬里爾帝國治下的公爵領地,由卡尼薩家族統治。

  註釋③九葉草:希羅世界的硬性毒品,可提煉其精油製成軟糖、餅乾或飲用藥劑,可與恰特草藥汁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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