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這光榮名聲會傳揚遐邇如黎明遠照,阿波羅和我為拉奧墨冬費力修建的特洛亞城牆將被人們徹底忘記。」
——《荷馬史詩:伊利亞特》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了南卡爾加里平原的盡頭,阿格尼下令讓柯蒂斯堡的衛兵們把他的馬兒拴好。算起來,這是他第三次來到柯蒂斯堡——他「父親」的家族城堡,亦是他姓氏的來源。夜色愈發深沉,阿格尼·柯蒂斯爵士和格里芬·達勒都穿著頗為保暖的毛皮斗篷,就這樣被侍從們引領著進入了有著七座塔樓的柯蒂斯堡。
「可真冷。」前來迎接阿格尼一行人的莫里斯一邊在夜空中吐著寒氣一邊抱怨道,「南卡爾加里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了。」
「好久不見啊,莫里斯男爵。」阿格尼微笑著熱情的和莫里斯打招呼,一邊拉緊了自己的斗篷。「近來如何?領地可算安泰?」
「托您的福,柯蒂斯堡統轄的道路比之先前要安全得多了。」莫里斯打了個哈欠,冷冷的看著阿格尼。「連鄰近的克雷斯伯爵領都送來了虎鶇表示感謝,看來您的武威也照耀到了遠方,阿格尼爵士。」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阿格尼試圖表現得更親熱一些,可是看到莫里斯的態度冷冰冰的,便只略微行了一個宮廷禮。「話說回來,伯爵大人召集我們來有什麼要事?」
莫里斯並不接話,他示意旁邊舉著火把的衛兵上前,低聲對他耳語了幾句。衛兵略略點了點頭,遲疑的看了阿格尼一眼,便轉身往主堡的方向走去,馬靴在觸地時發出的細微的輕蹭響聲愈來愈遠,留下了一臉不解的格里芬和面無表情的阿格尼。
「您二位跟我來吧。」莫里斯說罷,不再理會格里芬和阿格尼,接過衛兵手中的火把,帶著二人往主堡而去。阿格尼敏銳地注意到了格里芬收起了他在雷諾茨山堡時的傲慢與不正經的模樣,在這座有著七座巨大而破敗的塔樓的城堡前,格里芬的身影似乎顯得比往日要更小些。他在害怕些什麼呢?阿格尼這麼想著。只要在山堡時,格里芬可以毫不客氣的對年紀明顯比他小些的少年兵們頤指氣使,讓他們給自己端來酒飯,為自己的馬兒配好鞍轡,把他睡塌的稻草床再次填滿軟和的稻草,再鋪上薄薄的白色布面,就好像理所應當的一樣。雖然他也有幾個自己的侍從,可自從安德魯·馬文被阿格尼一劍刺死之後,格里芬就很少再使喚他們。當然,這並非就代表格里芬態度惡劣;準確的說,他可能只是比較懶惰,習慣了有人為他準備好了一切,僅此而已。
不過他們現在所站在的地方並不是有人為他們籌備好一切的雷諾茨山堡,而是柯蒂斯堡,阿格尼·柯蒂斯的「父親」和莫里斯男爵的父親的居所。那在阿格尼心中或許已經不再能算作是一座城堡,而是一道坎,一道橫亘在他心裡的、他似乎永遠也沒有辦法跨過去的坎。這座城堡藏著阿格尼的秘密,只要有一點風聲走漏,阿格尼和他的維桑夥伴們就死無葬身之地。
在那座他們初次見面的柯蒂斯堡宴會廳,里維拉·諾頓正等待著阿格尼和格里芬,一如他們第一次見面那般。不同的是這時的房間里已經點起了昏黃的蠟燭,在燭台跳躍閃動的光亮下,里維拉面前仍舊擺著一盤乾果、一隻木頭酒杯和一壺蜜酒。
「好久不見了,我的兒子。」里維拉陰沉的盯著阿格尼·柯蒂斯,又瞥了一眼一旁的格里芬·達勒。「希望你在這些日子裡和格里芬爵士相處的還算不錯。」
「格里芬爵士是個善良而勇敢的騎士,大人。」阿格尼看了看格里芬,他似乎因為阿格尼的這句話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感謝您給我派來了一個好監軍,在戰場上,他曾經英勇無畏的試圖挽救我的性命。」
「格里芬是個屁,阿格尼,他也有許多不曾告訴你的事情。」里維拉拿起一枚碧根果,放進嘴裡咀嚼著,安靜的房間內回蕩著里維拉的臼齒磨碎碧根果時的卡啦聲。「他一定沒有告訴你他在密涅瓦城的貧民窟跟人賭黑拳輸的要當褲子,最後把他老爸留給他的佩劍賣給了王都的混混頭子才逃了出來。他一定也沒有告訴你他在茉門堡的妓院染上了性病,是我求著王都的宮廷術士配置藥劑才保住了他的小老弟。是不是啊,阿格尼?」
「呃,這.……」阿格尼一時語塞,看向了不知所措的格里芬。格里芬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羞紅了臉,只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還好,還好,一個人一旦闖下了什麼禍事,就一定會留給別人把柄。有把柄的人,往往易於控制,你說對吧?阿格尼?」
「是的,您說的沒錯。」當然,除了卡爾加里的國王,相信沒有人敢於跟這個國王說不。
「好啦,好啦,不說這些有的沒的,說回那幫土匪的事情。」里維拉道,「你做的很不錯,不,何止是不錯,簡直是棒極了;所以我敢給你爵位,給你雷諾茨山堡,你應該感激我的慷慨和仁慈.……我給了你立命安身的一席之地,不然你這個野種恐怕只能在外面一直遊盪著給這家那家的貴族老爺當拿錢的炮灰,直到你打不動的那一天,或者直到你被人打死在戰場上的那一天。」
「.……您召見我前來,可有什麼要事嗎?」阿格尼聽厭了里維拉的嘮嘮叨叨,單刀直入的問這個帶著酒糟鼻的伯爵。
「哈!年輕人沒有耐性了,不願意聽老頭子嘮嘮叨叨了。對啊,我老了,連莫里斯都敢跟我擺臉色了,你們都覺得我說的儘是些不值得一聽的廢話了,對不對?」說著,里維拉轉頭看向莫里斯,莫里斯連忙搖頭表示否認。「別在那唯唯諾諾的跟我搖頭,你平時是用的什麼眼神看著你老子,我心裡可是一清二楚。雖然我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了,但腦子還沒瞎;不過,你們這些年輕人倒是還身強力壯的,不得不說這讓我很羨慕,所以我才需要你們幫我去一個地方做件事情。」
「是什麼事情?」阿格尼皺了皺眉,「我?和莫里斯一起去?」
「對的。」里維拉伯爵丟出一份已經被拆開的、用紅色的蠟蓋著王家鋼印的信件,「前幾日我收到了這封信件,格里芬,你讀給他們聽。」
格里芬遲疑了一下,看著被丟到他面前的那封羊皮紙寫就的信件,便脫下了自己的毛皮手套,輕輕地拿起了那封信,略微看了一眼,對阿格尼和莫里斯朗讀起來:「.……致閣下我的封臣,柯蒂斯堡的合法統治者暨柯蒂斯堡伯爵里維拉·諾頓,為了慶祝新任國師桑博特·莫特利上任,卡爾加里王國將在十一月的第三個星期舉辦盛大的比武賽事①。在此,卡爾加里王國期盼著您與您的臣下蒞臨本次比武盛事。願您的領地平穩安泰,您的統治長治久安。落款,卡爾加里王國唯一合法的統治者,卡爾加里王國國王,雷耶斯·艾伯特。」
「從60歲開始,我就已經不再計算我的年歲了。」沒等阿格尼和格里芬回答,里維拉就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對二人說道,「我忘了有多少年沒有再拿上刀劍跟人打鬥,雖然我確信我還有那種能力,但已經不是與年輕人爭鋒的年紀了。雷耶斯怎會不知道這一點?他想要嘲笑我的衰老嗎?」
「我敢保證國王陛下絕無此意,伯爵大人。」格里芬放下了手裡的信件。
「我不記得有讓你在讀完信件之後發表自己的感想,格里芬。」里維拉陰冷的瞥了一眼格里芬,「他少年即位,身邊圍著的又儘是些年輕人。麥考利家族的薩洛揚和提奧多羅斯,克里斯蒂安家族的托爾西亞和托爾芬兄弟,還有那個新國師……看不起我這個老頭子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別以為柯蒂斯堡就後繼無人——我的面前站著我的兩個兒子,一個是親生子,一個是私生子,他們都是經由我親手冊封的騎士。你們就扛著紅玫瑰和白玫瑰的旗幟,給我去密涅瓦城,告訴那個王座上的小兔崽子,柯蒂斯堡還有人在。聽清楚了沒有?」
「您的意思是,讓我和莫里斯一起去王都打比武大會。」阿格尼道。
「對的,沒錯,就是這個意思。」里維拉喝了一口杯中的蜜酒,「除了要打響柯蒂斯堡的名號,我也在為你考量啊,阿格尼。私生子想要在貴族之間打響自己的名號並不容易,但是比武大會卻是個很好的機會。即使最底層的小貴族,只要有本事靠著自己的勇武把高級的貴族老爺打下馬,一樣可以揚名立萬,就像麥考利家族的提奧多羅斯那樣,那個小夥子一騎槍就把克里斯蒂安兄弟的老爸打的在賽場上打滾兒,然後就成了王國近衛軍的指揮官;我起碼知道什麼叫做『公平』,既然你幫了我的忙,不管是用的什麼方式,我總得給你點兒像樣的回饋。別想著要錢,老子沒有錢,一個子兒都不給——但是至少可以給你點機會,不過要是你沒有那個本事,抓不住機遇,那也別怪我什麼,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爭氣。」
「那你又為什麼給我這個機會?」阿格尼細細咀嚼著里維拉用看似漫不經心的口吻說出的這番話,「又需要我去幫你做什麼嗎?」
「哈!真是世風日下啊?莫里斯,現在的年輕人在接受老人給予的恩惠的時候都總覺得背後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里維拉做出一個傷心的表情,聳了聳肩,看著自己的兒子。「為什麼給你這個機會?因為我是你爸爸。這個理由夠不夠充分?」
「可是..」阿格尼看了一眼還在場的格里芬,欲言又止。
「『可是』?你可想清楚,要是你把話都說完了,比武大會可就去不成了,你和你的小兄弟們只能趴在雷諾茨山堡里啃蘑菇打山匪,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過那種彷彿看不到盡頭的日子,這是你希望的嗎,我的孩子?我早已說過,我里維拉不是那種不知感恩的老混蛋,」里維拉頓了一下,彷彿喉嚨里卡著點什麼,拿起手裡的木杯喝了口酒。「而你也不像是那種不知回報的小王八羔子——你是嗎?我看不像,畢竟你可是我的兒子。所以去密涅瓦吧,孩子,追尋你自己的命運;那不正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嗎?」
「好吧。」阿格尼緊了緊自己腰間的劍帶,「我會和莫里斯一起去。」
「不錯,不錯。很有精神。」里維拉揮了揮手,示意莫里斯召來侍從。「把那些繁雜的事情都忘掉,嘗試著為呼喊著柯蒂斯堡的名字,為我而戰吧;每個騎士可以帶三個侍從一起報名參加比武大會,還有什麼有志氣的小夥子在手下,也讓他們上場試試自己的手氣;大不了就是被別家的騎士老爺一頓臭揍,但那有什麼大不了的嗎?」里維拉盯著自己的親兒子和自己的假兒子,「年輕就是你們的本錢,而因為有本錢,所以你們總是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運。」
「對啊。」阿格尼·柯蒂斯心裡默念著這句話,「人總是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運。」 ——
註釋①比武:王國的群體性比武活動,佼佼者們可以通過勇敢的戰鬥在戰場上展示自己的勇武並立下戰功,建立自己的聲望,同時可以得到經濟獎勵和社會地位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