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斥小侯
「羅沉,你可是有些日子沒來了,你父親雖然向官家秉明了情況,但是落下的課業,你可要一一補上啊。」沈可人並沒有很生氣,同在朝為官,他自然不能不給這些孩子的父母面子。
羅沉嬉皮笑臉慣了,此時也是笑著道:「老師訓斥的是,我一定都補上,對了,今次我是帶著我弟弟一起來的,他剛從句容老家搬過來,還望沈師多多照顧。」
羅明非常識趣,緊隨著沈可人的眼神移動就拜了下去,「學生羅明,見過老師。」
沈可人看著他,並覺不出什麼出類拔萃的氣質來,到底還是有規矩的,只希望別像他這個哥哥一樣讓人頭疼就行。「你就是羅明?」
「是。」羅明大氣不敢喘。
沈可人看人那是經年的老辣,此時微微一笑,直了直腰板,遂道:「你別緊張,我又不是要吃了你,你父親早就為你辦好了一切,你安心在此處學習就是,對了,以前可讀過書?」
還不等羅明開口回答,羅沉便搶先道:「老師,我這弟弟跟我,那是完全不一樣,他讀過什麼來,那個那個,小三氏,大三氏,什麼九章,什麼史,他全讀過。」
羅沉甚是自豪,彷彿這些書都讀進了他的腦子裡一樣,別提多有底氣了。羅明只是在一旁跟著點頭。沈可人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羅沉,除了重重地從鼻子里呼出一口氣,別的什麼也沒多說。
「那就是有底子的,咱們這兒,想必你也知道了,是天子伴讀學堂,你們的一切學業都是跟著太子一起學的,太子學到哪兒,你們才能接著學到哪兒,不要事事想著爭強好勝,越過太子去,讀的書多也好,少也好,不要輕易顯露就是,若是真有能耐的,及冠之後,考取功名,也為時不晚,聽懂了嗎?」沈可人怕就怕這新來的孩子什麼都不懂,哪裡一句話說得不好再衝撞了太子,那可就是滿門的禍事。
羅明聽得認真,也知道是這位老師在提點自己。
「學生受教了。」
沈可人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心裡也放心不少,「既然你讀的書多,我就把你安排在太子的旁邊,你記住了,太子如有不會的問你,你不可解答,但是不能不答。」
這種要求對十歲的孩子來說,有些苛刻了。
羅沉聽得都有些迷糊,連忙問道:「不是,老師,什麼叫不可解答,但是不能不答?你讓我弟弟答還是不答?」
沈可人看定羅沉,緩緩吐出一個字:「答。」
這邊,羅明正凝神思忖,他好像明白過來什麼是「不可解答,又不能不答」。「老師,我懂了。」他信誓旦旦地說道。
沈可人聞言,略顯驚訝,他居然懂了,還是說他的確是個不輕易顯露的天才?
「你懂了什麼?」
「太子若問我問題,我自說不會,再說興許在哪本書上,將書名點給他就是了,如果問字詞,我也說句別的點給他。」聽完羅明的話,沈可人不自覺地笑了。
還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很好,你很不錯。」二人都不知道,羅明這個名字,已經被沈可人牢牢記在了心裡。
過了兩刻鐘,人都陸續來齊了。除了二人外,最先來的,就是廣勤侯府的小侯爺,緊接著是東宮太子魏敬一,最後姍姍來遲的,是伯岳侯的小侯爺。羅沉自是和周遭的許多人熱絡起來,許久不見,小夥子們玩笑幾句,亦是人之常情。羅明因著座位靠前,又緊鄰太子,故而一直拘束著,誰也不敢多看一眼。
還是魏敬一先開口與他問話:「你就是羅大監家的二公子?」
這太子與他同歲,但是身上的嬌縱之氣還不及羅沉,言語之間顯得尤為穩重,倒活脫脫似一個大人。羅明聞言,慢慢轉頭看向魏敬一,怯聲道:「是。」
魏敬一見他圓頭圓腦,卻還要強扎高潔公子的髮髻,甚是可愛,遂道:「你叫什麼?」
羅明心裡還記著剛才沈可人說的別說錯話一類的訓誡,此時有些張口結舌,最終磕磕絆絆地答道:「羅明。」
「日月明?」
「是。」
魏敬一溫溫一笑,頷首示意,便坐正了身子,拿起來一本書看。羅明不知道這是東都讀書人的一種禮節,君子存笑翻書,意在對話結束。他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內心不斷懊惱。
坐在稍靠後的羅沉雖然和周遭的人說說笑笑,但是餘光一直關注著弟弟,生怕他被人欺負了去。坐在羅沉一旁的高屹將他今日的微妙眼神都看在心裡,不免說道:「原以為你要先介紹你弟弟給我們認識呢。」
這高屹正是高爵的獨子,比羅沉還大兩歲,不過平時總是被羅沉壓了一頭去。
羅沉聞言旋即看向高屹,蹙眉道:「怎麼,我弟弟這麼招你的青睞?」
「我哪敢啊。」高屹明顯覺察出羅沉的那種獨有的護犢子的味道來。一如惡狗圈地自立,這一片所有的東西都是他的,誰都不能碰,更不能說。
羅沉略坐斜了身子,側耳對他小聲道:「高屹,你別以為你能欺負得了我弟,你這輩子是翻不出我們姓羅的手心兒去了,老老實實聽我的話,別動歪心眼啊,聽明白了嗎?」
「您是大爺,我都聽您的。」高屹並不想與他多起無謂的爭執。他比自己小兩歲,嘴上讓著一兩句,也不能掉塊肉。
羅沉得意一笑,伸手拍了拍地面,高屹遂看向羅明的右邊,那個位置,坐的是伯岳侯小侯爺時不敏。時不敏正舉著一本《少子言》翻看,模樣漫不經心,十分隨意。若說太子是這個學堂里最尊貴的所在,那麼這小侯爺就是非得越過太子去的那一個。伯岳侯時未遲雖然是當今皇帝的左膀右臂,但是為人過於倨傲,眼裡誰也放不下。先帝因為擔心重蹈前朝王亂的覆轍,不設王位,以公侯充之,這伯岳侯不止一次在皇帝面前提過,想做一字並肩王。自然,皇帝一笑了之,只說先帝有明令,不得設立王位。為了寬慰伯岳侯,甚至還封賞了許多,伯岳侯的親戚,無論嫡庶,一皆有賞。
眾人眼看伯岳侯高樓層層起,星月綴袍衣,心裡也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有句話說的好,欲要殺人,必先親人。
皇帝的做法,無疑是在養豬,等到豬肥肉壯,就是宰殺這頭昏昏無能的笨豬之最好時機。
明眼人都看在眼裡,嘴上不說。
趨炎附勢的小人更是擔心說多了遭人拿住把柄,嘴上還是不說。
伯岳侯便這樣,活在溫柔富貴鄉里。他以為人人都懼怕他,都要依附他,他以為自己就是和皇帝一樣的人,殊不知,會有大難臨頭。他平日里囂張慣了,家裡的孩子跟著學,跟著聽,也好不到哪裡去。時不敏就是如此,在這一眾官宦人家的孩子里,非要做帶頭的霸王,學自己的爹,要管束這一群人。小孩兒們哪裡懂這些權力謀划與爭鬥傾軋,無非都是敢怒不敢言,偶有一兩個頂嘴的或是不聽話的,時不敏就傳來門外的隨從,將他們收拾一頓,量他們的父母得知也不敢有什麼明面上的怨言。
他風光無限,神采奕奕,說不盡的威風凜凜,一揮手,一喝聲,便是叱吒風雲一般。背後積攢下來的,都是別人對他們伯岳侯府門的怨恨與詛咒,人都是這樣的,都希望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老天趕緊降下報應。
可是,羅沉並不這麼想。
他並不怕時不敏,在他眼裡,時不敏就像一個只會無理取鬧的小孩兒,如果沈可人能多加約束,又或者魏敬一能拿出身份來壓住他,他就不會這麼無法無天。時不敏是一個紙老虎,都是周圍的人陪他玩得好罷了。
自然,這樣的想法,是在他尚不知道,捧殺這兩個字的時候。
「他在那幹什麼呢?」高屹看不明白。
羅沉聳了聳肩,拿眼指了指魏敬一,「你看太子在那看什麼呢。」
「太子?」高屹一邊疑問著,一邊看向太子,果然,太子舉著的也是《少子言》。「這個時不敏,還真是一點都不能比太子差。」
「他呀,學人精。」
羅沉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卻被身後的江平聽了去。江平的父親是大司農江廣寧,平時多依附於伯岳侯,江平自然是這一群人中最為親近時不敏的人。說白了,就是時不敏的小跟班。
「羅沉,你說話注意點,什麼學人精?」江平聲音略大了一些,不少人都看了過來。
羅沉面上立時耷拉下來,高屹還來不及拉住他,他便轉身就乜斜著江平,笑著道:「嗬,你是每天這個點兒準時叫喚嗎?」
說的時候平平淡淡,卻實實在在激怒了江平。
「你不要以為你們家的官位高,你就能為所欲為,羅沉,不要目中無人!」江平氣得喘氣的聲兒都特別重,兩眼死直。
此時學堂本就漸漸安靜下來,江平這幾句話誰都聽得見,不光學生們聽見了,外頭的小廝,台上的沈可人,都聽見了。他們還不知道,皇帝的耳朵,也聽見了。
江平還未冷靜下來,羅沉卻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江平,你自己想想,你這句話在咱們這屋子裡頭說,你是想說給伯岳侯家的聽,還是廣勤侯家的聽?是,我父親的確比你父親高一頭,多拿了朝廷的五百石俸祿罷了,你在這兒氣得沒個人樣,是給你爹打抱不平,還是給我爹潑髒水啊?」羅沉搖了搖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高屹當然是向著羅沉的,此時還不忘接了話茬,補了一句:「江平,你這可就是忘恩負義了,小侯爺平時對你多好,咱們都看在眼裡,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啊?」
這話一出,時不敏立馬急了。
他坐在前頭,冷不丁地問了一句:「江平,你要不要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