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少子言
高羅二人相視一笑,心裡都清楚著,這時不敏,一點就著,沒什麼腦子。江平也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想開口辯駁,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急的出了汗。
「好了,準備準備,蔡書臣一會就要來給你們上早課了,還在這兒爭嘴,昨兒的書都背過了嗎?」其實,沈可人在江平說出第二句話的時候,就該制止了。
這樣就不至於,羅沉和高屹後面的挑唆。
但是他沒有,在沈可人眼裡,似乎這些少年的你爭我吵並不要緊,沒有人會把孩子的話當真,所以就算被皇帝知道,也無所謂。但是,他又為什麼要叮囑羅明,小心說話呢?
沈可人一說完,眾人立馬噤聲。羅沉低下頭來打開了《少子言》,心裡卻還在暗自偷樂。就在這時,外頭隱隱約約傳來一聲鼓,這是早朝之前的報聞聲,一聲鼓便是要預備上朝,三聲鼓便是散朝。這個點兒,也是沈可人該去上朝的時間了。其實,負責教書的並不是只有沈可人一人而已,身為太傅,他只對太子魏敬一負責,其餘的學生,他管不管束無所謂。皇帝把各家大臣的孩子們集中到這裡,無非就是為了藉以要挾,必要時候用孩子來告誡他們,不要做不該做的事。而很多時候,負責給這些人上課的,是五品尚書臣蔡志。也就是沈可人方才說的蔡書臣。
一會兒,沈可人一走,蔡書臣便會來接班。
這些小子們,都不喜歡蔡書臣,因為這個蔡書臣是伯岳侯一手提拔上來的,自然也就頗為親近時不敏。魏敬一對此不以為意,他心裡總是倨傲一些,但面上不喜歡顯露出半分心情,這是他的母后,也就是當朝皇后告誡他的。
為政為權,必戒私情。
什麼是私情?自己的感情就是私情,喜怒哀樂,都是私情。
江平沾了時不敏的光,自然也備受蔡書臣的偏寵。眾人都不知道,此時的江平正盤算著怎麼扳回剛才那一局。既然你羅沉這麼不識好歹,那也別怪我不留情面了。
未幾,便從屋外走進來一個身著官服的中年男子,走到沈可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禮,然後小聲地與之交談。他就是蔡書臣。沈可人只是聽著,並不說話,偶爾用眼睛看一看坐著的學生,眼底什麼也不流露。
蔡書臣似是回稟完了,這才恭送沈可人出門。羅明偷偷看了一眼,畢竟第一天來,有些怯生但還是好奇的。
可就這一眼,不巧被蔡書臣看見了。
沈可人邁出了門,蔡書臣轉而直起了身子,雙手兜在袖子里,負手而立。眼角眉梢,全是倨傲高冷,漠漠神色,不近半分人情。他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待會兒複課,你們都打起精神來,尤其是羅沉,每次你都背不過,如若今日再背不過,我定要你抄書百遍。」
羅沉沒敢應聲,只是低埋著頭。
江平此時冷哼了一聲,接了話道:「老師還是不要提問羅沉了,他許久不來上課,都不知道咱們昨天學的什麼。」
蔡書臣點了點頭,遂道:「也是,今日暫且放你一馬,明日查你。」
「老師不如提問一下羅沉的兄弟,今日他初來乍到,也好讓咱們一併認識認識,以後可就是同學了。」江平這句話說完,羅沉差點沒站起來打他。
還是高屹拉住了羅沉,道了一句:「別衝動。」
還未等蔡書臣回話,魏敬一便朗聲問道:「怎麼,羅沉昨天沒來上學,他兄弟就來了?江平,你要是心眼小,等今日下學你再去掰扯,學堂重地,你不要惹是生非。」
魏敬一這幾句話說的有分量。加上他是太子,此言一出,算是徹底截住了蔡書臣的話,蔡書臣再怎麼依附伯岳侯,也不可能不顧太子的話。
江平被他這麼一堵,心裡又急又氣,只得咬牙切齒道:「太子殿下,我這不是惹是生非,咱們入學的第一天都是考校過的,天子伴讀學堂,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進來的,今日,羅沉的兄弟入學,也得考校,這是公平,望太子殿下准允。」
這江平一陣上來,說的話是滴水不漏。魏敬一若此時再有所阻攔,必定是被扣上親近羅保朝的帽子,他是太子,如若在這種事兒上有失公允,傳出去,就是物議沸沸。
魏敬一沒有再說話,他沉下了臉來,只看自己手裡的書。蔡書臣也不是傻子,此時一壁看著魏敬一的臉色,一壁心裡盤算著要怎麼考校這個新來的人。
時不敏此時合了書本,無心道:「我怎麼聽說羅沉這個弟弟是句容來的,句容那種地方,地偏村遠的,難免民風不雅,如若在伴讀學堂攪擾了太子,不是小事啊。」
蔡書臣隨即附和道:「小侯爺說的對。」
羅沉這個人,你怎麼說他都可以,打罵都行,但唯獨一點,如果對他身邊的人稍有不好,他都不會輕易放過。他就著蔡書臣的話笑道:「對什麼對,對什麼對,書臣大人除了對對對,還會說別的嗎?你說小侯爺不懂就算了,是吧,他吃得多見得少,怎麼書臣你都不知道嗎?句容,那是什麼地方,當今官家的生母的故鄉,也算是官家的半個故鄉了吧,小侯爺身份不一樣,他說說就說說吧,對吧,書臣大人一口一個對,怎麼著,你是說咱們官家也是半個不雅?」
此言一出,滿堂都竊竊私語起來。高屹憋著笑,看了看羅沉,見他雖然嘴角帶著笑,但眼神格外嚴肅,便知道他是有些動氣。這個羅沉,是和自己一起長大的,他的脾氣,自己還是很清楚的。
魏敬一乾咳了一聲,也不說話。
時不敏自然是紅了臉,哽的沒有話說。蔡書臣就這一陣,滿頭的大汗,豆大似的掛在眉梢頭。好嘛,說皇帝的生母是從偏僻小鄉村出來的,還說民風不雅,這是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啊。
「你們要考就考,說這麼多廢話,言多必失,太子心胸寬廣,不跟你們計較,但如果被別人說出去了,這事兒怎麼算?」羅沉一直不喜歡蔡書臣,但也僅僅是學生不喜歡老師那種,牽扯不到利害關係。他就是嘴上爭強好勝,過過嘴癮而已。他心裡清楚,今天羅明是一定要考校的。
「話不多說,就請老師考校羅明吧,別耽誤了今日的課程。」魏敬一適時說了這句話。
蔡書臣喏喏點頭,走到了羅明身前。羅家的小子入東都,本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但是偏偏被很多人看在眼裡,揪著不放。蔡書臣自然不知道為什麼,其實很多人也不知道為什麼。消息似乎是某一天清晨偶然被眾人得知的,或許是燒火做飯的媽子提了一嘴,洒掃清潔的丫鬟多了一句,但是沒人去細想,為什麼羅保朝的家事如此公諸於眾。
羅明入東都,看似是一家之事,其實,東都暗涌自此而起。
「你便是羅明?」蔡書臣站定,細細端詳著這個打扮還算合格的小胖子。
羅明立馬起身,畢恭畢敬地答了一聲是。他在句容向族內耆老叔公行禮慣了,並沒有任何差錯。
蔡書臣不拿正眼看他,問道:「可曾讀過什麼書?」
「學生不才,讀書不多,如若老師考校,學生儘力而為。」他還記著剛才沈可人對他說的話,萬萬不可過於表露。
「既然讀得不多,我也不問你太難的,你便說說《蒙氏九章》吧,這應當是啟蒙之學。」蔡書臣一提氣,「第七章,國章,珙慶子曰,大德匪淺,落寰如辰,譬若諸君,是以賢儲名也,不以其移,則安存者之存,志國者之志,你可說說,其中的道理?」
《蒙氏九章》確實是啟蒙之學,但是一般學堂只學前三章,前三章是少年之學,多講為人的德行,重在立人品,后六章在於知世論世,多牽涉政治與人,一般都是後面才講。這滿坐的幾位,都還沒學到這兒,魏敬一是提前讀過的,因此不免蹙眉,去看蔡書臣。明知沒學,他也不能起身反駁蔡書臣,因為《蒙氏九章》確為啟蒙之學,蔡書臣考校的內容也在書本之內,不算是過分。
時不敏和江平已然都暗自偷樂,他們都想看這個新來的出醜、丟臉。因為他出醜,便是羅沉的臉面盡失。羅沉在學業上可謂是朽木一根,沒有什麼比看朽木斷折更讓人覺得開心的事兒了。
再看羅沉,面色不為所動,他這個弟弟的能耐,他還真想見識一下。
高屹心裡著實緊張起來,但一看羅沉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知為何,他也感覺這個羅明絕非是能被輕易為難住的。
羅明一頓,看著滿臉嚴肅的蔡書臣,心裡也明白過來這是在刁難他。雖然先前有沈太傅的教誨,不過他可不想丟人,第一天來上學,就被傳考校不通過,那便是打了羅家的臉。這種事,他不能做。
「你可會?」蔡書臣見他半天不出聲,心裡自以為落棋局定。
待清了清嗓音,羅明方答:「學生不才,國章讀的不是很精通。」
「哦?不是很精通?」蔡書臣心想,只怕你讀都沒讀過吧。
「是,如果學生哪裡說錯了,還請老師指點。」
「你說就是。」他倒要看看這個鄉野娃娃能說出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