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謎團
二大娘從屋裡走出來,腳步沉重,大家好奇的看著她,西屋裡問:「丟別的了嗎?」
二大娘搖了搖頭。
大家長吁一口氣,都說還好。
「我說吧,就是流氓!」
大家都點頭應和著。
「快,二丫頭,扶你娘回屋裡歇歇吧,這大早晨起來的,還沒喘口氣就鬧了這一出。」
二丫頭小芳扶著二大娘回屋裡了。西屋把老五叫住,指了指地上攤開的包袱,說道:「快,把這個拿回去,別丟這裡了。」
老五抱起包袱回屋了。
二大娘剛回屋坐下,看見老五抱回來包袱,喊她:「趕緊扔地下,在茅房裡放的,誰知道臟沒臟啊。」
老五嚇得趕忙把包袱丟地上,拍了拍衣服,嘟囔到:「沒味。」
「外邊玩去。」二大娘看見心煩。
老五跑出去了。
小芳給她娘倒了杯水,問道:「這怎麼辦?」
「怎麼辦?也不能穿了,先丟到外面牆角那兒吧。」
「哦。」小芳答應著把包袱丟到外面牆角那兒。
回來看幾個妹妹還沒吃飯,她娘心神不寧。就自己燒水給妹妹們泡上煎餅,打發他們上學去。
這一天,二大娘家可算不安寧了。一會兒西屋裡傻子他娘先來了。她裹著小腳一搖一擺的走進來,一屁股坐在大桌子邊的炕上。擠著眼兒神神叨叨的說道:「我覺得這事兒蹊蹺。俺們家裡都沒丟東西,怎麼單單你家裡丟東西了?我覺得可能是咱們院里的人弄的。」
「是吧,我覺得也可能是。」
「你最近剛跟南屋裡拌了嘴,我覺得可能是她家裡弄的。」
「就因為上次打水灑到她地上,讓她差點摔倒?」
「可不是嘛,因為那事兒,她給我叨叨了好幾天。你可別說我說的,我爐子上還燒著水嘞,我先回去啦!別說啊。」
二大娘怔怔的愣了半晌。
小芳看她娘愣在那兒,搖了搖她胳膊,說道:「媽,今天還蒸窩窩頭嗎?我看鍋里快沒了。」
「蒸。」二大娘緩過神兒來。
她捋了捋頭髮,擼起袖子去和面,那面是地瓜面的,摻上地瓜秧子,蒸窩窩頭。
二大娘是把幹活的好手,一會兒功夫就活好面,放在那裡醒著。她抬頭看了看太陽,今天又是個大好天,她進屋裡拿出五個閨女的棉襖晾在房跟前繩子上晒晒。
衣服都穿了一冬天,上面鼻涕,哈喇子,菜湯里拉的都是,尤其是老五的,不知道為什麼,五歲了還流哈喇子。人家說是饞肉了,全家那點錢三分之一給她買了豬尾巴了。每次買上五根,給她燉燉,看著她吃的油光滿面的,其他那幾個姐妹都饞的乾瞪眼,口水咽了又咽。老五最喜歡她三姐,她總是讓三姐嘗嘗,三姐直搖頭,說是給她治病的。豬尾巴吃了不少,哈喇子也沒見少流。二大娘心裡想著天熱了,不給她買了,愛流就流吧。
二大娘把棉襖棉褲的面子洗了,裡面的棉花套不能洗,只好晒晒。
老五的棉褲最騷氣,幾個大閨女從來不穿褲頭,一冬天的棉褲,退下來都能熏死一批蒼蠅。
二大娘曬著棉衣,想起來昨天中午以後收拾棉衣,找出來這個藍碎花包袱,想著等一天天好晒晒,就隨手放到門口二大爺床頭那一摞衣服上。夏天說來就來,就像老家的窮親戚,說來就來,從來不跟你打招呼,她當時心裡就這麼想著。她現在想想:怕不是老天爺聽見了,報復我?她不由自主的看了看梧桐樹葉縫隙間的天。
二大娘晾好衣服,正要回屋裡,北屋溫大娘出來生爐子,看院里沒人,湊過來跟二大娘說句悄悄話。可能是被熏了一下,往後退了兩步,又從後面繞過來,說道:「你想出怎麼回事了嗎?」
「沒有。」
「我覺得,不是東屋就是南屋。咱們倆這麼好,俺家裡不會幹這事兒。東屋裡那個男的原來是漢奸,年輕就有那毛病,所以有可能是他。也有可能是南屋裡,你剛跟她吵吵了。」
這時候東屋裡的郝大娘端著爐灰從屋裡出來。溫大娘停住了嘴,歪了歪嘴,回屋裡了。
二大娘彎腰拿起盆,正要回屋裡,郝大娘倒了爐灰,拍了拍衣服,左右看看,跟著二大娘身後,拽住二大娘往小廚房走。這個位置正好在郝大娘閨女屋后,別人家看不到。
郝大娘壓低聲音說道:「老二啊,我覺得你家這個事兒是有人盯上了。」
二大娘心想:還用你說。
「你想想,咱們院里關了門,院牆也高,也沒聽說誰家丟東西,我估計你惹著誰了,人家報復你。你想想,你最近惹著誰了?」
二大娘皺著眉頭看著她,不做聲。她想等著晚上,家裡人都回來了,在分析分析。
「你想想吧,我覺得這事兒沒這麼簡單。」說完,郝大娘向後看了看,見院里沒人,像泥鰍滋溜溜進屋裡了。
二大娘回到屋裡,把剛才那些人說的又反覆琢磨了一下,覺得挺有道理。她抬頭看了看南屋,氣就蹭蹭的往上冒,氣火攻心,她喝了口涼水,不覺得解渴,到處找扇子。最後,啪的一聲,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她罵道:「混蛋玩意兒,我這輩子還沒受過這窩囊氣呢!」
等到晚上,二大爺弓著腰回來了,他照舊拿毛巾拍著身上的灰。二大爺是個愛乾淨的人,冬天再冷也要隔三差五的洗洗腚,然後在爐火上烤烤。
二大娘把早上他走以後發生的事兒一五一十的說給他聽。半晌二大爺沒說出一個字兒。
二大娘的火更加旺了。「知道你就是個窩囊廢,被人欺負到頭頂上拉屎了,還半個屁放不出來。我咽不下這口氣,我得罵出來,讓他們家知道,咱們家也不是好惹得。」
說著,二大娘推開門就破口大罵,也許是覺得家裡男人回來了,有人撐腰,也許是憋了一天的火,實在憋不住了。這一罵,全院里安靜了,小孩子嚇傻了,跑回屋裡,大人更是不敢出門領賞。
二大娘罵了半天累了,被大丫頭和二丫頭勸著回屋裡了。一晚上,全院里的人都沒出去,很早就都熄燈睡了。只剩下梧桐樹孤孤單單的站在院子中央。
五月的天最是舒服,滿月的銀光灑落一地,風吹著梧桐樹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二丫頭躺在床上睡不著,白天里的雞飛狗跳的破事兒弄得她很煩。她看著窗外的月亮一點點的移動,光亮的有點刺眼。她想象著別的地方會是什麼樣子呢?她想象不出來,她從小就沒走出過這條街,最遠就是跟娘到河邊趕集。那是她最快活的日子,集上的人真多,賣什麼的都有,花生,毛豆,還有紅色的綢子,她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做一件新衣服,不用穿老大剩下的。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的太陽如約而至,從來不會因為你的煩惱而缺席。
南屋北屋的梁子也就這麼結下了。不用證據,二大娘心裡就是法官。她認定了是南屋裡乾的這事兒。她自己在心裡仔細分析過了,她認為沒錯,就是南屋裡的。
自此,她每次進院里從南屋門口經過都要啐口吐沫兒,心情好還罵兩句。南屋裡可能意識到了,也回罵。有幾次弄不好差點打起來。
街道辦事處的殷大娘來調解過幾次,也沒見好,就算了,不過兩家不再明著打,變成暗地裡咒罵了。
女人真是神奇的生物,很多事不需要證據。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讓她分析出來很多東西。她們的直覺很敏感,如同豹子嗅到獵物。而且不容分說,不容置疑。如果你想反駁,那你簡直是找死,她會冷嘲熱諷的罵到你懷疑人生。而且,女人很執著,她認定的人和事兒,直到她進棺材都不會變。她就是權威,權威不容置疑,任何人都不能挑釁權威。下場如同哥白尼發表日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