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手
度過五月的梧桐,長出茂密的枝葉,如同長了一頭濃密的秀髮,在微風中搖曳。當然進入夏季里很少有風。只有在夜晚,才有一絲若隱若現的風,有時候人們都感覺那是人類的錯覺。再有就是暴風雨來之前,任她是不是美女,狂風席捲,把頭髮吹得滿天飛,再美的美女這時候也似貞子,不把你嚇得靈魂出竅不算完。
藍色碎花包袱事件隨著夏季來臨,漸漸被人遺忘,只有兩個當事人偶爾提起。提起時也總是咬牙切齒的咒罵一番而已。
你以為平靜如初了,可是生活總是這麼出其不意,讓你如過山車,起伏不定。
沒進六月,太陽已經將人烤得炙熱。一到中午,在太陽下,人們就被曬的如同爐子上的地瓜干,皮膚皺皺巴巴,恨不得身體里的水都抽走了。路上行人越來越少,都緊走兩步跑回家。咕咚咕咚喝上幾口涼白開,肚子好的,舀起一瓢井水就喝起來。
這麼個天沒事兒誰出門?
可巧,東屋裡的郝大娘來找二大娘了。
「怎麼了?」
「大妹子,俺娘家出事兒了,俺娘生病了,今天早上俺娘家找人捎信來,讓俺回去一趟,我怕不是好事兒,我想現在就走!」
「我能幫你什麼忙?」
「我自己怕受不了,叫俺家靜靜陪著我回去。你幫俺照看一下玲子,還有俺家那口子還不知道,晚上下班你跟他說一聲,幫他熱熱飯,那飯我做好了,你給他熱熱,行吧?」
「行,沒問題,你放心去就行。這裡我幫你看著。你也別太著急,也許不是什麼大事。」
「唉,但願是吧。晚上讓你家二妮兒小芳去陪玲子睡一晚上行不?我怕她自己害怕。」
「行啊,放心吧!」
小芳聽了,高興的點著頭。郝大娘放心的看了看,安排妥當后,她就帶著靜靜回娘家了。
玲子來找小芳玩,帶她去屋裡玩。
小芳早就羨慕她了,她家有錢,據說抗日那會子,他爸爸會點日語,給日本人做過翻譯,掙了不少錢。他們家輝煌過,也落魄過。現在說起來,大家還是對他們有點不屑一顧。但是,街坊鄰居的,有困難能幫還是幫一把,誰家也不能掛無事牌,誰知道以後誰用得到誰?再者說,人家都找上門求幫忙,二大娘心軟,就應下了。應下歸應下,有幾句話還是得囑咐小芳。
「妮兒,」二大娘叫住小芳。
「你先回家,我跟她說句話,馬上去。」二大娘跟玲子說。
玲子點了點頭,看了一下小芳。小芳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玲子走後,二大娘囑咐說:「郝大娘囑咐的,你今晚上不去也不太好。可是,晚上你在她家睡得把門關緊。」
「知道。」小芳就想往外走。
「你急什麼?我還沒說完呢。」
小芳看看外面,低下頭。
「她爸爸當過漢奸,聽說有男女事兒的毛病,你得小心。」
「什麼毛病?」
「你就是得小心。」
「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
「知道關緊門!」
「你……」
「人家還等著呢,我知道了,又不是去多遠的地方,就在隔壁。」
小芳迫不及待的開門出去了。門隨著砰的一聲響關上了,二大娘心卻隨著砰的一聲莫名其妙的心頭一緊。
小芳踏進她羨慕已久的玲子的房間。玲子的屋子北牆對著小芳家東南牆,兩牆之間有個狹長的過道,最裡面是小芳家廚房。在小芳家東南牆上有個窗戶,窗戶下面就放著小芳家一大家子女人睡得那張大床。
玲子的這間屋子睡得是她和姐姐,是他們家東北屋,東南屋子大,睡得是郝大爺兩口子。
小芳記事兒的時候就躺在床上看著玲子的后牆羨慕不已。人家只有姐妹倆睡一間屋子,而他們是六個女人一張床。什麼時候能有屬於自己的一張床,成了她的夢想。
平日里,二大娘不太喜歡讓她去東屋裡玩兒,可是今天破天荒的不僅可以去玩兒,還可以正大光明的在那裡睡一晚,這讓她感覺比過年都興奮。
雖然這不是她第一次踏進這個門,但是今天不同,她要在這裡長住一晚,這一晚對她意義非凡,讓她感覺她暫時成為了這裡的主人。
粉色的窗帘從里往外看,比以往她在外面往裡看要更鮮艷,粉色的窗帘把這裡跟外面隔開來,成為了另一個世界。陽光透過粉色的窗帘照射進來,把這裡變成了粉色小屋,所有的東西都抹上了一層粉色的光。這是小芳所不曾想象出來的。這直擊小芳內心,讓她想多年後自己也要一個這樣的窗帘。
小芳像沒見過世面的土老冒,睜大眼睛,看看這裡,看看那裡。眼睛想剛出生的嬰兒,瞪著眼睛像是不夠用,哪裡都是新奇。
「來啊,坐在這裡。」玲子拍了拍床。
小芳才小心翼翼坐在那張鋪著一張藍色格子的床單的床邊。屁股還不敢做的太實在。她拽拽她那藍色無紡布的褂子,那是大姐穿小了的,袖子口磨出了毛,胳膊肘那裡補過一塊兒。褲子更糟糕,是二大爺去年穿舊了的,過年時二大娘給她改的。她本來引以為豪的,現在她卻羞於啟齒。每一塊補丁都成為了一根刺,扎的她坐立不安。
她看看那張床。那是一張不太寬的床,雖然比不上自己家裡的大床,但是兩個人睡卻讓她覺得幸福無比。六個人擠在一起時,身子都不能動一動,一翻身都會碰到周圍的人。有時候四妹的腳還經常砸到她,五妹的臭腳丫子更是熏的她很難入睡。有一次伸到她的嘴邊,讓她做夢夢到自己掉到了茅坑裡,拚命呼救,沒有人搭理她,她像被人扼住喉嚨,喊不出來,嚇出一身汗。睜開眼后,看到五妹的臭腳丫子,氣得她拍了它一巴掌。五妹被打醒,哭了起來,一家子都被吵醒。二大娘哄著五妹,大姐翻了個身,氣得吼道:「還讓不讓人睡了?你們明天不上班,我還得上班。」嚇得她一聲不吭。
「閉嘴!」那邊二大爺吼了一聲。屋子裡安靜了下來,只能聽到五妹還在抽泣,漸漸的,五妹抽泣著又睡著了。小芳卻半天不能入睡。
這樣的事兒經常發生。但是,今晚,她想:今晚我可以睡個好覺了!這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一夜。
吃完晚飯,小芳跟玲子在屋裡聊著天,說笑著。一晚上沒有出門,因為這是她與小屋親密接觸的唯一一次機會。她不能錯過每一分每一秒成為小屋主人的時間,哪怕是說不出口的幻想。
門外的玉芬對二大娘酸溜溜的說:「胳膊肘子往外拐,睡一晚上就成了人家家的人了嗎?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二大娘看了一眼小屋,沒有接話。從她皺著的眉頭就可以看出她心裡彷彿有一塊石頭壓著,沉甸甸的。
「你知道嗎?我聽我爸說最近又在招知青了。」玲子說。
「去哪裡?」
「好像是內蒙古。」
「沒聽說過,遠嗎?」
「好像挺遠的。」
小芳若有所思的想著什麼。她想象不出來。反正離開這院子,都是外面,遠近也沒有多少概念。
聊著聊著倆人困意來襲,不知道幾點了,躺在床上睡著了。
小芳開始彷彿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在奔跑,粉色花的草叢裡,就像小時候去農村姥姥家那裡的草叢。在河邊,一大片,不過是開的粉色花。她開心得笑著,躺下來。
草叢突然越長越高,把她埋進去了,她呼喊,周圍沒有人。突然,她感覺不知道從哪裡伸出了一隻手,一隻寬大粗糙的男人的手,在她身上摸。
她害怕極了,她呼救,還是沒有人。她眼睛緊緊的閉著,不敢睜開來看,生怕看到鬼,青面獠牙的那種。她總覺得只要閉上眼就不會看到鬼,鬼就不會再摸她。
可是,那隻手卻繼續摸,她害怕極了。突然,有人咳嗽了一聲。那隻手消失了。
過了很久,她出了一身汗,浸濕了她的背心。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她看看玲子。玲子睡得很香,還打著小呼嚕。後半夜她都沒怎麼睡沉,斷斷續續的。
清晨的陽光透過粉色的窗帘,她就迫不及待的起床了。她躡手躡腳的下床,穿好衣服和鞋。出門時,她覺得奇怪。她們的屋子有兩個門,一個與她爸爸媽媽的屋子相連的門,一個是走出去的大門。那個相連的門虛掩著,她想了想昨天晚上到底關緊門了沒有。她想不起來了,因為太興奮,跟玲子躺在床上聊著天睡著的,那個門到底怎麼樣,她不記得了。玲子翻了個身。小芳看了看,悄悄的出門了。
白天小芳一直昏昏沉沉的,中午睡了一覺,好點了。下午玲子來找她,她借口說身體不舒服,今天晚上讓姐姐玉芬陪她吧。玲子悻悻而歸。
晚上玉芬回來聽說去玲子屋睡。陰陽怪氣的問小芳:「怎麼,漂亮的屋子睡不慣?窮命一條。」
這一晚,玉芬去陪玲子了。小芳擠在五個人的大床上,聞著五妹的臭腳丫子,睡得格外香。
以後,她再看那個粉色的窗帘的小屋,沒有了羨慕,只有後背發涼的驚悚。那一晚上是真是假,她也不敢深究,也不好意思問玲子,更不敢跟別人說。但是粉色的窗帘成了她這輩子過不去的坎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