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支邊
留宿玲子那裡的那一晚到也不是毫無收穫，小芳獲得了一個有價值的消息。現在在招知青，而且是去很遠的內蒙古。
離開家，去遙遠的地方，為祖國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展現自己的價值，是她夢寐以求的。
現代有人可能覺得是空話笑話。可是那個年代的人，真的是這麼想的。他們能有一份工作，能展示自己，貢獻價值，是多麼幸福的事。
小芳趁著她娘去兌換棉線的功夫，跑到鄰院里找居委會副主任殷大媽。
鄰院子是個長方形的院子，越過大門口的影壁牆就可以一眼望到底。殷大媽就住在北邊最裡面。
小芳在院子影壁牆前轉悠。下面擺了幾盆馬生菜花，五顏六色的，很是好看。小芳蹲在那裡看著這幾盆花，心裡想著怎麼跟殷大媽說。
可巧，殷大媽從外面回來了，手裡拿了一堆紙，像是名單一樣的。
「小芳啊，來找華子玩兒了？」
「是。不是，」小芳靦腆的回道。
殷大媽並沒有想停下來的意思。繼續往裡走，大概也沒聽到小芳說什麼。小孩子的事兒，她也不關心。她現在忙著呢，一堆事兒等著她處理。
「哎！殷大媽。」小芳看殷大媽沒停下腳步，要走了，急忙拉住殷大媽胳膊，說道。
「我，我想……」小芳捏著衣角，臉憋的通紅。
「孩子，大媽還有很多事處理，你要是不要緊，大媽處理完了你再來找我說行不？」
小芳看殷大媽又要走，急了，一閉眼，壯著膽子問：「殷大媽，我想報名去支邊，去內蒙古。」
殷大媽一聽，停了下來，看了看小芳，說道：「你知道內蒙古在哪裡嗎？遠著呢！再有，報名要拿戶口本來，還要你父母都同意才行。你媽知道嗎？」
「知道。」小芳支支吾吾的，然後繼續說道：「戶口本我這就去拿。」
殷大媽還想問，小芳一溜煙跑沒了。
回到家裡的小芳，看她媽娘還沒回來，就假裝沒事兒的溜進屋裡。她曾經看到過她娘把戶口本藏在衣櫃里。那個衣櫃就是個箱子。一家人穿的都放在裡面。戶口本讓二大娘用個手帕包著，疊得整整齊齊的。
小芳趴在裡面翻了半天，終於在一個發黃髮舊的包袱里找到了。急了她一身汗。她用袖子一抹，把戶口本藏在身後，把柜子蓋好。她走到門口看看外面，院里沒人。
她快速開開門，跑了出去。剛跑到梧桐樹下，在梧桐樹下玩的五妹看到了，說：「二姐，陪我一起玩。」
「沒空！」
「你幹嘛去啊？」
「玩你的。」
「我也要去。」
「一邊玩兒去，你別跟來，小心我揍你。」
「嗚嗚嗚嗚。」五妹哭了。
小芳急了，說道：「你乖乖的，回來給你糖吃。」
五妹眼裡含著淚，不哭了。小芳想：這招兒真管用。每次姐姐們想出去玩，老五都要跑出來跟著。姐姐們都不愛帶她玩，就說回來給你糖吃。老五都會眼含淚水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然後才想起來「哇」的一聲哭出來。
今天也是，不過老五還是跟在她身後。小芳走到大門口時，一回頭，兇巴巴的對老五說：「別跟來！」
老五眨巴眨巴大眼睛，委屈的想哭。
小芳又探頭看看外面，沒人。又回過頭來，繼續凶老五：「不許哭，快回去！」
小芳趁其不備拔腿就跑。老五挪移著小步子邁過台階，出去一看，姐姐早就無影無蹤。她「哇」的一聲哭出來。寂寞的哭聲回蕩在過道上空。
小芳顧不了那麼多了，跑到鄰院殷大媽屋子跟前，敲了敲門。
「進來。」
小芳推開門，進去了。
「這是我家戶口。」
「你媽真同意了？她的思想覺悟還是挺高的。」
「是，是啊。殷大媽，什麼時候能有通知？
「那得等一段時間，得大家把名單報上去，上面匯總了，才能定下人，下通知，你等著吧。一有通知我就跟你媽說。」
「跟我說就行。」
「行，回去等著吧！」
「好，謝謝殷大媽。我先走了。」
「走吧。」
小芳出來殷大媽的門，如釋重負。心情好的像插了翅膀要飛上天空一樣。出了這小院，她探探頭，沒看到熟人，就火速離開這院子門口。走遠幾步后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背著手奔奔跳跳回家了。
一回家，就碰到她娘在院子里哄五妹。她娘用袖子擦乾五妹臉上的淚，看見她回來了，沒好氣的說：「你看看你妹妹，都哭成這樣了，你瘋到哪兒去了？」
「小惠找我。」小芳支支吾吾的說。
「趕緊，帶你妹妹喝口水，玩玩兒去。」
小芳趕忙抱起五妹，佯裝給她擦淚，瞥了一眼她娘。二大娘起身進屋裡把新拿來的棉花放好。
小芳一看她娘沒發現，吐了吐舌頭。帶五妹去喝水了。
這一天小芳過得提心弔膽的，外面一來人就伸著脖子看看是誰？進了屋子就看看她娘有沒有動衣櫃。生怕她娘發現戶口本沒了。
有時候你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
傍晚，彩霞裝點著天空，透過梧桐樹葉看天空，彷彿一個打翻了的調色盤，灰藍色基調中有橘色，粉色，紅色。漸漸的，灰藍色成了主角，再後來黑色吞沒了全部。
二大爺和玉芬都回來了。
吃完晚飯，玉芬打開衣櫃，開始翻箱子找什麼。
「你翻什麼呢？」
「我在找我那條白裙子。奇怪，怎麼不見了。」
小芳從外面進來，看見玉芬翻衣櫃。她娘正往衣櫃那邊走。
嚇得小芳愣在那裡，不知道該幹嘛了。
「你擋在門口乾嘛？」老四問道。
小芳沒搭理她，她腦子裡在飛速轉動，想找什麼理由搪塞過去。
「這不是嗎？」二大娘一伸手，在衣櫃里提溜出那條裙子。
玉芬滿意的接過來，笑了笑說：「我怎麼找不到呢。」
二大娘嫌棄的說：「你看看你都把箱子翻亂了。」說著隨手規整了規整，然後合上衣櫃的蓋子。
這時候小芳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又恢復，只聽到自己心臟撲騰撲騰亂跳，感覺像要跳出來。
「你臉色不太好看。」玉芬擺弄著裙子，看了一眼小芳。
「怎麼了？」二大娘問。
「沒事，剛才吃完飯跑了幾步。」
「吃完飯不能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就是不聽。」
「我坐坐就好了。」
她一屁股坐在門口小床上。汗呼呼的往下流。
「太熱了，我上院里去。」她提了個馬扎去了院子梧桐樹下。
大人小孩在聊天，小芳一句也沒見進去，恍惚著，彷彿自己與世界隔了一道牆。
「你家小芳厲害了，二大爺，你怎麼想的，讓小芳去內蒙古！」一個聲音鑽進小芳耳朵里。
「么？」
「你不知道？就是二大娘同意的。」
「去哪兒？」
「內蒙古。我不知道啊，隔壁李嬸子說的。」
二大爺起身時看了看小芳，回屋裡去找二大娘。
屋裡吵起來了。大夏天的，小芳嚇得手腳冰涼。
就聽二大娘砰的蓋上衣櫃蓋子，氣沖沖的走出來。看到小芳，指著她問道：「怎麼回事？」
「我，我……」
「你跟我說清楚。」
玲子看到這一切，知道自己給小芳提的這事兒，嚇得後退了兩步躲到靜靜的身後。
小芳站起身來：「我自己報名的，我想去……」
一個巴掌打在小芳臉上，頓時小芳臉上一道紅手印，打的小芳火辣辣的疼。小芳捂著臉，淚水止不住的流下來。
二大爺蹲在門口抽起了煙。
「你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嗎？你沒爹媽嗎？不知道說一聲嗎？就敢自己做主？」二大娘氣得直跺腳。
小芳蹲下來，低頭不語，恨不得挖個坑鑽進去。
二大娘突然想起來什麼，突然拔腿就跑，裹起來的小腳丫，這時候跑的真快。
院子里的人有的邊跟著她跑，邊勸著她。
有的在院子里勸著小芳。沒一會兒，院子里的人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哭。
安靜的天空被這哭聲劃破天際。周圍頓時沸騰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像開了鍋煮餃子，噼里啪啦。也像下河的鴨子，七嘴八舌。
「我那苦命啊！怎麼攤上這麼不孝順的孩子啊！」二大娘還有這本事，邊哭邊說，還能把話說清楚，關鍵是還能讓人聽起來像唱歌！
小芳更想鑽進地里去。她哭著跑回屋裡。
玉芬跑去找她娘，老四一皺眉，嫌棄的說：「真丟人！」回屋裡了。其他幾個孩子都跟著跑過去找她們的娘。
讓二大娘這麼一鬧，殷大媽趕緊把他們家戶口本遞給玉芬。殷大媽不耐煩的說：「我就是你媽怎麼同意了？小芳自己說同意的，這可不賴我。你們趕緊拿回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
「我怎麼丟人現眼了，孩子不懂事，你不知道問問嗎？」二大娘哭聲戛然而止，氣憤的一手掐著腰，一手指著殷大媽鼻子問道。
「我錯了，行了吧，東西都給你了，趕緊走吧。」
二大娘還想說點什麼，讓玉芬和老三英子一起把她們娘給駕回去了。
「散了吧。散了吧。」其中一個人喊到。人們三三倆倆議論著散去了。
梧桐樹葉嘩嘩直響，彷彿也在訴說著她的想法。
二大娘一家這一晚可不是那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