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癱

  二大娘回到家,估計是力氣用盡了。氣得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緩了緩,她看著坐在小馬紮上的小芳。火氣又一次湧上來。

  「你就這麼煩俺們,就這麼想離開這個家,趁早趕緊滾蛋。早知道你這樣,當初就不該把你撿回來。」

  她轉過身看了看二大爺,又開始罵他:「就知道抽抽抽。出了事兒,屁都不放,就知道抽。你當初抱她回來幹嘛?就是回來氣俺的。」

  「哭哭,就知道哭,都閉上嘴……」

  「閉嘴!沒完了。」二大爺吼了一聲,嘭,一摔門出去了。

  五妹也不哭了,二大娘也不再罵了。

  小芳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這一晚,大家都沒怎麼睡好。翻來覆去的像烤燒餅。

  第二天一早,二大爺和大姐玉芬就上班去了。妹妹們去上學了。小芳感覺屋子裡陰沉沉的,氣壓像暴雨前一樣,讓人喘不上氣來。她給五妹收拾好,偷偷溜出去了。

  在衚衕口,小芳站在牆角自己偷偷抹淚。她想不明白:自己都十八了,天天在家也不是個事兒。自己想出去有事兒干不對嗎?為什麼爹媽對自己做的這個決定發這麼大的火?

  這時候,她看到二大娘從院里出來,她趕緊轉過頭去,擦乾了眼淚。二大娘沒好氣的說:「去,滾回家去看著你妹妹,我出去會兒。」

  小芳拽著衣角,慢吞吞的挪著步子。

  二大娘挪著小腳丫一扭一扭的走了。

  小芳回到家,坐在馬紮上給五妹扎頭髮。

  鄰居溫大娘出來倒水,看見小芳了,拉著她的手說:「孩子,你得理解你媽,你說你也不跟她商量商量,就自己決定了,還去那麼遠的地方。你知道多遠嗎?我聽你溫大爺說坐火車得好幾天呢。你也不為你媽和你爹想想。她也不是不讓你出去,就是心疼。」

  小芳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五妹扭過頭來問:「二姐,你真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嗎?」

  小芳搖搖頭。

  五妹笑了,撒嬌說道:「別去太遠了,我們會想你的。」

  小芳捋了捋五妹頭髮。

  不一會兒二大娘回來了。在陽光下彷彿臉上還有淚痕。小芳看了一眼,低下了頭。一會兒,小芳跟著進了屋。

  小芳在床邊收拾著什麼,聲音微弱的說道:「我不去了,我錯了。」

  二大娘一滴淚掉下來,趕忙用袖子抹了一把。頓了頓,二大娘說道:「不是不讓你出去,那裡太遠了,俺捨不得。」說道這裡二大娘哽咽了。

  小芳也哭了。好強的她抽泣著。

  「我剛才去問你殷大媽了。」二大娘繼續說道:「我給她拿了幾個雞蛋,賠了不是,又托她幫著你找找看,最近有沒有招工。」

  小芳欣喜的望著她娘,彷彿不認識似的。

  她心想:原來娘不是想讓我紡棉花幫她掙錢,是不捨得我。

  她忍不住哭了出來,二大娘走過去拍了拍她肩膀,之後出去做事了。小芳眼含著淚水笑了。這是她聽到的最近以來最好的事兒!

  梧桐樹從紫色變成嫩綠色再到墨綠色。濃重的顏色像是一團顏料抹不開,厚厚的挆上去的。她的濃重有好處,終於樹下一點陽光也沒有,遮天蔽日的,沒有太陽的直射,舒服不少。但是,人們貪心的抱怨因為梧桐樹進不來風。梧桐樹委屈極了。又要沒有陽光,又要有風。你就是站在四周空曠的田野,在三伏天也不可能有一點風。哪怕吹動一根頭髮的風也不可能有。人就是一種貪婪的動物,他們抬頭是陰涼的時候就忘了梧桐樹在替他們背負著煎烤。是梧桐樹的蒸騰帶來了大樹底下好乘涼。

  七月底是最為難熬的夜晚,大家很多人都在院子里鋪上涼席,席地而卧。男人袒胸露背習以為常。女人只有到晚上伸手不見五指,或者說差不多都睡熟的時候,脫掉背心蓋在胸前那巴掌大的地方,其他的也都露著,小孩子更是光著屁股睡。通常男人在最外面,然後是小孩子,最後是女人。

  這時候的人們通常也都沒有什麼別的想法了。慾望讓悶熱的天氣都堵住了,都蔫了。一動不動都滿身是汗,別說體力活了。

  終於在三伏天,讓人類回歸了動物世界。配上梧桐樹,估計原始人類也就如此。其實,人類也不用覺得自己有多麼高級。在其他動物來看,估計也就是喜歡搞怪作妖的一群另類動物。還不是吃喝拉撒,還不是生兒育女,還不是生老病死。自然規律一樣不少,一樣輪迴。

  到了入秋,天氣變成棗核天,一早一晚涼快了。晚上有一絲微風,吹走人們心中的燥熱。

  西屋裡的傻子貪涼,晚上還要在外面睡,還要在風口。結果第二天一早就聽他吼吼。

  「娘,俺臉歪了。」

  嚴大娘從屋裡跑出來,瞅著傻子看了又看。

  傻子左邊臉好像腫了,而且還不能動,嘴角流出哈喇子。

  「你笑笑。」

  傻子照著做。原本一笑就憨憨的,兩隻眼眯成一道縫。結果成了左右眼一大一小,左邊口角向下歪。傻子一笑哈喇子順著流下了。嚴大娘用手裡的抹布擦了擦流下來的哈喇子。

  「這怎麼回事兒啊!」嚴大娘一喊。

  「是不是被蚊子咬的啊。」傻子問。

  「蚊子能咬的滿臉腫嗎?」

  溫大娘出門倒蜂窩煤渣,準備早上生爐子燒水。

  「這是中了邪了吧。」溫大娘看了一眼,放下手裡的東西,湊上去瞅了又瞅。「你得燒錢紙拜拜。」她煞有介事的說著。

  「怎麼了?」正在準備打水洗臉的郝大娘和玲子也聽見了,倆人都湊過來,郝大娘把手在衣服上蹭蹭,說道:「我看看。」然後用手摸摸。

  「疼不疼?」郝大娘問道。

  「不疼。」傻子說。「沒什麼感覺。」

  說是傻子,就是長得又高又胖,腦子來的慢點兒,說話不經大腦,直來直去。其實並不是真傻。

  「我覺得你得上醫院看看。」

  「去醫院幹嘛?去了也是白花錢,你先燒錢紙試試。過去俺們老家就有這樣的……」

  「你那是迷信……」

  「迷信你不信不行……」

  「我看看。」南屋的吳大爺出來,吳大娘邁著小步子跟上來。

  「你不懂別瞎說。」

  「我看看,」吳大爺搓著滿都是繭子的手說。說著他就拿那手去摸那傻子的臉,嚇得傻子直往後退。

  「你跑什麼?我又不弄疼了你,我有分寸。」

  「別怕,讓你大爺看看。」郝大娘把傻子拽過來。

  吳大爺那雙手像是歷經磨難,千溝萬壑一般,又像是鹽鹼地,老樹皮。在傻子臉上上捏捏,下捏捏。

  郝大爺心疼,忍不住了說:「別捏了,俺兒疼。」

  「我沒使勁。」吳大爺回道:「俺那鋪子那條街上有個老中醫,我跟他還挺熟,我覺得,不行你去問問他,我帶你去。」

  「我覺得還是先燒燒紙。」

  「我覺得得上醫院。」

  「我覺得你不行都試試。」二大娘聽了半天,最後總結髮言。「都試試唄,不行再說。」

  於是,這一早上,安靜的小院,又熱鬧了起來。梧桐樹又發出久違的沙沙聲。

  「我覺得像是變天了,要下雨。」

  「胡說,這不是太陽還挺好呢嗎?趕緊子上班去吧!」

  溫大娘趕著溫大爺去上班了。

  吳大爺也準備走了,臨走前說:「你要是去看看那個中醫,來找我,我帶你去找他。便宜!」吳大娘催著他走了。

  嚴大娘點了點頭,說道:「謝謝啊。」回過身對嚴大爺說:「今天你還去賣水?你兒都這樣了。」

  「你帶他去找大夫看看,不賣水吃么?哪來的錢看病啊?」

  嚴大娘一想也是,說道:「那你早點回來。」

  「知道!」

  院子里一鬨而散。

  早上嚴大娘可忙活了。給婆婆燒好水,泡好煎餅,吃了飯。

  就開始忙活傻子的事兒了。

  早上先是帶著傻子去看了中醫,開了一堆中藥,大包小包。

  然後娘倆又去醫院,一問要花很多錢,就又回來了。

  「咱們先吃中藥,試試看。人家是老中醫,說不定管用了就不用去醫院花那冤枉錢了呢?對吧。」嚴大娘對傻子說著。

  傻子也拚命點頭。傻子怕打針,在屁股上一針,他老覺得護士在扔飛鏢,小護士,在他屁股上畫個十字,然後按一按,出其不意的啪一針。那一下不疼,疼得是護士迅速推藥水,疼得他撕心裂肺的,然後一下又拔出來了。關鍵是後勁足,得讓他疼半天。

  回到家,嚴大娘又開始煮上中藥。滿院子的中藥味。梧桐樹葉彷彿也熏染上了中藥味。

  傻子現在又多了一個值得他大呼小叫的事兒了。

  「寶兒,喝中藥了。」

  「不喝,太苦了。」

  「你喝完了,給你糖吃!乖。」

  傻子捏著鼻子,咕咚咕咚喝完了,嚴大娘往他嘴裡塞了塊冰糖。傻子高興的到處炫耀。

  「俺剛才喝了中藥,俺娘給了俺一塊糖。你看,」說著就把嘴巴張大,讓人家看他舌頭上的糖。

  二黑最壞,逗他。

  「我沒看見,你伸出來點。」

  傻子就把舌頭再伸出來。

  「在哪兒呢?」

  「你沒看見……」傻子嘴裡含著糖,又要說話,啪的一聲,糖掉了。傻子哇的一聲哭出來。

  嚴大娘聽見了,挪著小腳丫從屋裡跑出來。

  「二黑,你別惹他,他生病了。」嚴大娘拾起來糖,說道:「回家,俺給你涮涮,還能吃。」

  傻子一聽,止住哭聲。

  吳大娘也跑出來說道:「我替你打他。」說著佯裝打二黑。二黑咧著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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