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校

  天黑了,入秋後,天黑的比之前早了點。天一黑,彷彿風婆婆就摸黑兒活動,涼風趁其不備,出其不意的吹來。你想等著再來點,它偏不來。

  嚴大娘收拾停當,帶著打好了的紙去衚衕口燒紙去了。嘴裡還念念有詞。她雖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是孩子生病了,她就寧可信其有,什麼都嘗試一下。

  第二天一早,嚴大娘叫著傻子來到院子里,大家都來圍觀,有點說看著好像好點了。有的說沒變。有的說怎麼摸著硬了呢?

  嚴大娘一時間沒了主意。郝大娘說:「昨天俺聽那個院老劉說,得用姜擦臉。」

  「有那麼一說。」不知道誰說的。

  「俺聽說是不是用童子尿抹抹?」

  「童子尿不是喝的嗎?」

  「他這個在臉上,估計得抹。」

  大家又七嘴八舌的說著自己的高見。平時不見本事,這時候各家娘們的見識都抖摟出來了。

  嚴大娘又開始新一波嘗試,拿姜給傻子抹臉,用童子尿抹臉。

  「你不就是童子嗎?你自己尿了,用你自己的尿抹臉不就行了?」

  傻子倒也不嫌棄,脫下褲子就尿。抹完了臉還滿院子找女孩子說:「你聞聞,俺臉上什麼味兒?」

  「什麼味?」

  「童子尿!俺自己的。」

  大家都躲著他,引得他哈哈大笑。

  可是一天,兩天過去了,傻子的臉還沒好,像是更厲害了。嚴大娘這下著急了,心想:俺這個孩子,腦子不好使,長得還行。這下,長得也不行了,將來怎麼找媳婦?

  今天嚴大娘一咬牙一跺腳,帶著傻子去了醫院。

  大夫又是按摩,又是烤電,開了一堆葯,最後終於好了。

  嚴大娘臉上才露出笑容。

  梧桐樹也不用再受中藥味的煎熬。盛夏的茂盛卻也不再重現,漸漸疲憊猶如人到中年開始謝頂。

  九月的天氣是一年中難得的好天氣。秋高氣爽,真的是描述的恰到好處。蔚藍的天空似鏡子,似湖水,天空中飄著的几絲白雲,也如泛舟湖上的一扁舟,靜靜的劃過。

  這一日的美好像是早有預兆。早上就有喜鵲在枝頭喳喳地叫。

  二大娘心想著有什麼好事?

  殷大媽來了。要說殷大媽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要不是人家氣量大,這家長里短的居委會的事兒,還真幹不了。二大娘給她賠了不是,又轉頭求人家幫忙給二丫頭小芳找個工作。人家殷大媽二話沒說,真的放到心上了。一個月過去了,二大娘以為沒戲了,又不好意思再覥著臉去求她,心想由她去吧。

  這不,殷大媽來找二大娘了,二大娘笑得臉上褶子都擠出來了。她開門迎出去。「什麼風把你這貴人吹來了?」

  「噓!你家的喜風。」殷大媽使了個眼色,二大娘立即明白了。

  倆人攙扶著進了屋裡。

  二大娘讓小芳趕緊給殷大媽倒水,小芳把水遞給殷大媽后,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說了聲:「對不起。」

  「哎!姑娘沒事,你想出去工作,你媽跟我說了,這是好事,為社會主義增磚添瓦,好事。俺就是為這事兒來的。」

  小芳臉通紅,眼眶還濕潤了。

  「拿個板凳坐在那裡聽聽吧。」二大娘說。

  「你快說說。」

  「俺給你說啊,你跟俺說了以後,俺可是上心了,這麼好的姑娘,俺可是格外留心給她找個好工作。正巧,醫院裡招人,咱去醫院行不?」

  「醫院?」二大娘一愣。她想都沒想過去醫院。二大娘補充說道:「她可是不會啊!」

  小芳點點頭。

  「嗨,人家有培訓,現在誰會啊。俺就想著小芳勤快,能幹,讓她去最合適。」

  二大娘看看小芳說:「行!那就試試去。」

  殷大媽一拍大腿,說道:「好來!人家要的急,你家裡同意了,俺就報上去,等著通知吧。」

  殷大媽起身要走,二大娘說:「這就走啊。」

  「嗯,那裡還有一堆事兒,我得趕緊報上去,要不是急,我就不跑這一趟了。」

  「哦,送送你殷大媽。」二大娘囑咐小芳說。

  小芳扶著殷大媽出了院子。

  她靦腆的說:「謝謝殷大媽。」

  「謝啥呀。去了好好乾。」殷大媽拍拍小芳手說:「別送了,這麼近,快回去吧。」

  小芳招招手給殷大媽。

  回去后,院子里的人都先後來問了。院子就是這樣,沒有一點隱私,屁大點的事兒不到一小時,全院盡人皆知。這也是四合院的好處,大家嫌棄著,溫暖著。這與後來平房拆遷后搬到樓房形成了鮮明對比。大家變成了樓上樓下的鄰居,只不過從水平位置變成垂直位置,可是大家距離越來越遠了。

  鋼筋混凝土澆築的使人的溫暖也變成了奢侈品。點頭之交成了現代最有溫度的溫暖了。過年時大年初一早上的拜年也懶得去做。這成了年輕人口中的形式主義。可是沒有這些「形式」,人們也就越來越沒有在乎的事兒了。

  晚上,玉芬回來了,聽說小芳要去醫院工作。她酸溜溜的來了一句:「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這不是伺候人的活嗎?殷大媽是不是報復你啊?」

  小芳說:「我覺得挺好,應該能學到很多東西。我挺願意去的。」

  二大娘搶著說道:「殷大媽是好心,不會像你說的。我今天下午還買了二斤點心給她了。聽說人家要的急,還得人幹活利索的。」

  玉芬白了一眼。

  小芳興奮的天天到殷大媽院門口轉悠一圈,生怕錯過通知。

  一個星期過去了,九月的天讓人心情格外暢快,通透。梧桐樹也在舒展著自己最後的青春。

  周一的早晨是一周新的開始,玉芬抱怨著上班去了。三妹四妹也去上學了。五妹蓬頭垢面的亂跑著,被二大娘罵了一通。

  小芳百無聊賴的坐在門口小板凳上,看見亂跑的五妹,一把抓住她,給她梳著頭髮。

  殷大媽意料之外的闖進她的眼帘。「殷大媽?」小芳像個彈簧站了起來。

  「好孩子,給你媽說,準備準備明天去報道。」殷大媽遞給小芳一張紙,說道:「我先忙著發這些去了,你跟你媽說吧!」殷大媽轉身走了。一陣風飄過,彷彿殷大媽沒來過,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要不是她手中拿的這張紙,她自己都覺得恍如做夢。

  二大娘出來看到小芳愣在那裡,問:「怎麼了?」

  「殷大媽來過。」五妹答道:「給了二姐一張紙。」

  「來通知了?」二大娘喜笑顏開。她拿過紙看了又看。雖然她不識字,可是右下角的紅色公章她可是知道。「錯不了。穩了。」

  院里人都出來祝賀。二大娘一番謙虛:「沒啥,去哪裡不都是為社會主義增磚添瓦。」她學著殷大媽的口氣說著。她心裡想的是二丫頭有工作了,就不會惦記著一天到晚往外跑了,最起碼在本地。

  小芳偷偷溜出去告訴小惠。小惠羨慕不已。「我今後不能經常見到你了。」

  「就是上班,下班不就回來了嗎?」

  「也是。你回來告訴我好玩嗎?」

  「行!」

  第二天,小芳自己扛著被子,按照殷大媽說的去第一人民醫院報道了。臨走前,她向院里大家擺擺手,像是英雄奔赴戰場。她覺得自己自豪驕傲極了。她跟梧桐樹也擺擺手,心裡說道:「我去為社會主義貢獻一份力量了。為我加油吧!」

  小惠也比往常起的早,遠遠的目送她。

  到了醫院,一群二十上下的小姑娘擠在一起,由一名護士帶著安排。鋪蓋還沒放停當,又說第二天去衛校接受培訓。

  一切都是嶄新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第一次出遠門的小芳,看到什麼都好奇。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同齡人,有的住在她們家前街,有的住在後街。平時都不認識,這下可好了,嘰嘰喳喳個不停。

  第一次看到那麼多病人,那麼多白大褂,一想到,沒幾天自己也要加入他們的隊伍,她就興奮不已。

  到了衛校,她與郭子,大高個兒等分到一個宿舍。她住上鋪。大家又回到學校,過著集體生活。十八九歲的青春是朝氣蓬勃的,她們每天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說不完的話,笑不停。

  老師們也拿他們沒辦法。不過學習還是很困難的。畢竟這些人里有很多人甚至於小學都沒畢業。大字識不了幾個。一厚本的護理書,對他們來說跟天書一樣。啥也不會,啥也不懂。

  老師帶著大家先認字,一遍一遍的讀。一個字一個字的練。讓會的當班長,帶著大家一起讀。

  小芳就是大字不識幾個的主。認字太難了。她用鉛筆圈出來不認識的,一行差不多不剩幾個。拼音沒學過,能會這名字就不錯了。她往後一翻,還有人體解剖圖。羞得她們滿臉通紅。

  老師開導他們:「這有什麼?你們將來到了工作單位,還得看護真人呢!你不要把他們想成人!」

  大家一聽瞪大了眼睛。

  「不是,是你心裡想著是為人民服務的,就不害羞了。」

  大家鬆了一口氣。

  該學的還是得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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