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失的胳膊
小芳最喜歡的老師是教授護理學基礎的趙老師，她個子高高的，戴著眼鏡，圓圓的臉蛋顯得很有學問。她喜歡穿一件淡綠色的上衣，有點像制服一樣。淡綠色已經顏色淡的像白色，也可能是多次洗成了這樣。總之她有學問的樣子，是小芳最為欣賞的。
她最不喜歡的老師是藥理學老師——李老師。她們私下議論過，原來不止她一個人不喜歡，原來大家都不太喜歡她。可能是她的聲音，又細又尖，像把利劍穿破耳膜，直搗入你腦子裡，在裡面攪啊攪。讓你心煩意亂，總想把她拔出去，或者上課的時候，用棉花堵住耳朵眼，不讓它進去。於是，上這位老師的課時，總感覺教室上空有一團烏雲，轉啊轉，轉的大家昏昏欲睡。
對於小芳，她最不喜歡的還有解剖課。一想到明天早上有解剖課，晚飯都不想多吃一口，生怕明天早上消化不完吐出來。
她總是站在郭子身後，拿個小本本記。郭子記什麼，她就記什麼。
她心想：是不是每個醫院都有一個這麼幽暗的解剖室？
解剖室是平房教室最裡面的一間，周圍樹木叢生，高高的后牆，上面有幾個不大的窗戶。前面窗戶也用報紙糊上了。平日里沒大有人經過，冷冷清清的。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站在屋子裡感覺磚牆縫裡都透著一股陰風。
十月的天還不算冷，可是每到這個屋子的時候，就有一股讓你記憶刻骨銘心的福爾馬林的味。這味兒只要聞一下，就會從從你的鼻腔彌散至你全身每一個細胞，深入骨髓。而且這味兒還有一種在你腦海里久久揮之不去的能力。它的霸道堪比狐臭，沼氣，螺螄粉。它的特點是不臭，卻獨特。不用近了，隔著幾步遠都能聞出是那味兒。這可能也是這裡沒大有人的原因之一吧。
門吱悠悠的來了，味道從悠然到猛烈，也沒有個過度。一股長久浸泡在福爾馬林味道其中的屋子，估計一磚一瓦都透著那味兒。
孟老師帶著大家走進去。小芳走在郭子身後。郭子，是一個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女孩。圓圓的臉沒有辜負她的姓，扎著兩條粗粗的辮子。在她的外貌上唯一值得多說幾句的就是她的辮子真粗啊。
「郭子，你別離的太近。」小芳眯著眼不敢太清楚的看，不看，又怕孟老師說她，也怕移動的時候摔倒。
「放心吧。」郭子沉穩的回道。
「大家來看，這是一個人的右臂，在這裡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裡面的肱骨，肌肉層，血管和神經。下面我仔細觀察一下……」
「還要仔細觀察！」小芳心裡想著。她的魂都嚇得飄在半空了。
「李梅，你可以戴上手套摸一摸，給我們指一下肱二頭肌群中的肱肌和肱靜脈，還有淺表層神經。」
李梅膽子大，戴上手套，拿出那隻胳膊。孟老師立刻制止住了，不要拿出來，指一下就可以了。
從液體里出來的部分已經柔軟不堪，而且煞白煞白的肌肉，被分離開來的部分，差點零散了。
李梅趕緊放回去，孟老師也長吁一口氣。
「是這裡吧。」李梅指著一處說道：「肱靜脈。」
「對。……」
再往後孟老師說的啥，小芳都沒聽進去，腦子裡就想了一件事，今天不要跟李梅太接近，她的手拿過那隻胳膊。
一想到一隻被剖開的胳膊從福爾馬林里撈出來，哩哩啦啦的流下來液體。這一幕就讓小芳一陣眩暈。
後面還有腿，內臟，生殖器，還有頭顱。
這節課，孟老師還好講得慢，講得只有胳膊。不過，孟老師倒是讓同學們可以隨意參觀其他器官。小芳趁其不備，跑出屋子，大口大口喘著氣。
原來沒有味兒的空氣是如此重要。什麼時候你發現一個東西的重要，就是當你失去它時，才知道它的彌足珍貴。
「你膽子太小了，要是做手術可怎麼辦？」
「呃！」小芳一陣噁心。
「你胃也太淺了！跟個大小姐似的。」
「我可不是。我就是……第一次，不習慣……」
「好吧，下次你得鍛煉鍛煉！」
屋子裡傳出一陣尖叫聲，他倆跑進去一看，燕子戴著手套拿出來頭顱標本。嚇得大家都在尖叫。
「放下。說過不許亂動。」孟老師生氣的說：「出去！門口罰站去。」
燕子噗通一聲，把頭顱放進去，轉身出去了。手套上還滴滴答答的流下福爾馬林液體。她自己到滿不在乎，用袖子擦了擦濺在鼻子上的福爾馬林。
孟老師出來看了看燕子，氣得嘴抿成一道縫，半天擠出幾個字：「摘了手套，洗洗去。」
燕子拎著手套跑去水池子洗去了。回來的時候，手裡還拎著手套，手套上滴滴答答的流下液體。
「你怎麼還拎著手套？」
「你不是讓我洗洗去嗎？」
大家哄堂大笑。
「笨蛋，孟老師讓你扔了它，洗洗手。」
聽了同學這話，燕子把手套往旁邊地上一扔，說：「手洗過了。」
「錯了！手套怎麼能亂扔！應該扔到醫療垃圾桶里。」孟老師無奈的說。
「哦，」燕子又撿起來，拎著手套不知怎麼辦好。
「這裡。」孟老師指了指門口垃圾桶。
燕子才把它扔進去。
孟老師又長吁一口氣。
「下課，班長鎖門。你，跟我來。」
燕子跟著孟老師來到辦公室。一間陽光最好的屋子。窗檯正好與桌子平齊，上面擺著水杯，鋼筆墨水和幾本書。乾乾淨淨的桌面，夕陽照在上面彷彿一幅畫。
「我就沒見過這樣的學生！現在的學生越來越不像話了。氣死我了。」
「別生氣，怎麼了？」趙老師問。
「你知道嗎？她竟然私自拿起來頭顱標本！」
「太過分了！不知道規矩嗎？」李老師用她那尖尖的聲音應和道。
「規矩？都是一群沒文化的鄉巴佬，哪裡知道規矩？」另一個操著一口上海口音的女老師不屑的說道。這位老師是教生理學的汪老師，從上海跟家人來這裡，一天到晚瞧不起這裡人。認為這裡的人都是土老冒，鄉巴佬。自己是上海大城市來的，有文化，有素質的人。
「你，寫檢查！寫寫自己哪裡錯了！並且寫寫今後保證不這麼做了。否則讓你回你們單位，退回你們居委會。氣死我了。」
燕子泯著嘴，手揪著衣角搓來搓去。低著頭，乖乖的聽著孟老師批評她。聽到寫檢查，就抬起頭用淚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孟老師。
「回去寫檢查！」
燕子點點頭，小聲說：「孟老師再見！」
回去后在宿舍老老實實寫檢查。她坐在桌子前，嘴咬著鉛筆，看著老師給的紙上只寫了檢查倆字，下面空白一片。
「燕子，買飯去。」
「不去。」
「為啥？你不是每次買飯都最積極。」
「檢查沒寫完呢。」
「還沒寫完。你都在這裡憋了半天了。天都快黑了！」
「啊！啊！啊！我不會寫。」
「行了，先買回飯來，吃完飯再寫。」說完，大家拽著她。
「我不會寫啊！」
「字不會寫還是不會寫檢查！」
「都不會！」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回來咱們一起幫你。」
「不過你真大膽，那東西你都敢拿！」
「女英雄！」
「女豪傑！」
「不是，是桂英說我要是敢拿起來就請我吃羊肉包子。」
「我說呢！」
「她騙你，你也信！」
「不會吧，我還沒找她要羊肉包子呢！」
「傻子！」
「傻燕子！」大家一路說說笑笑買飯去了。
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
小芳趴在床上，腳丫子哆嗦著。
「芳，你別哆嗦了行吧，床都快讓你哆嗦散架了。」
「哦。」小芳答應著。
一會兒，小芳猛地從床上爬起來，跟頭咕嚕下了床，拖拉著鞋走到門口，打開門一看，外面伸手不見五指，黑的像是會有什麼東西會突然冒出來。
小芳又關上了門，捂著肚子，來回跺著腳，「郭子，你陪我去趟茅房吧，我，我怕。」
「唉！你那點膽兒！行吧。」說著郭子起身穿上了鞋。
小芳挽著郭子的胳膊，高興的說著：「郭子最好了。」
「少來。我啊，等你上到一半兒，轉頭就走。」
「別啊，求求你了，郭子，你這樣我都不敢上了。」
「哈哈哈哈！知道了，不走！」
「要不是今天下午上那解剖課，我自己壯壯膽兒，也能來。可是，我實在太害怕了。」
「膽小鬼！」
倆人說笑著走到茅房門口，就聽到一聲刺耳的哨聲。郭子拽著小芳就往回跑。在宿舍平房前大家站好了隊。郭子和小芳也站到隊伍里。
解剖學孟老師和校長，主任都來了。大家一看情況不太妙，都安安靜靜不敢亂出動靜。
「我知道，今天下午上解剖課，大家覺得很新奇，很好奇，沒見過，感興趣很正常！不過，學校里的材料是國家的，是國家為了培養人才出錢買的。我們不能因為自己的私慾就拿走國家財產，大帽子我就不給你帶了，不過現在要是自己承認拿了胳膊標本，並交還回來，我以我的名譽擔保我們學校每一個老師都不會舉報你，我不會追究你的責任！畢竟是學生嗎？可以給你犯錯和改正的機會的。」校長一口氣講了這麼多。大家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集合。
不過拿標本這事兒可真不小！不是一般人干不出來，一定是個英雄豪傑乾的。大家一起扭頭看燕子。
一片死寂的夜幕下，燕子委屈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