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
冬天是寒冷的,對於北方的冬天來說,銀裝素裹是基本配備。一進入冬季,北方就像進入了黑白電視機里一樣,沒有了色彩,沒有了溫度,也沒有了熱情。
大家最喜歡做的事兒就是窩在家裡,圍著爐子,家長里短的閑聊著。寒假了,快過年了,放假回家后,小芳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沒有了在學校里跟同學們在一起時的熱情了。
過年是小孩子最喜歡的。可以有新衣服,有好吃的。
今年過年,小芳有了一件新衣服,是一件大紅色的上衣。雖然就是一件上衣,不是別人衣服改的,已經很讓她激動了。聽她娘說是她爹多跑了兩趟掙的錢,非讓她給二丫頭做的新衣服。
小芳穿上新衣服眼淚啪啦啪啦的往下掉。一滴淚掉在新衣服上,浸濕了一片,大紅色變成暗紅色,像是一朵花開在了衣服上,小芳心疼的摸了摸。
「二姐像個新娘子。」五妹拍著手跳著說。
「傻樣,就一件衣服就哭成這樣。」玉芬開玩笑說道。
二大爺蹲在門口抽著煙,一聲不吭,煙頭一亮一亮的像是綻開的火花。
「明天一早就得生火炸年貨,今天大家早點睡吧!」二大娘一聲令下大家收拾收拾準備睡覺了。
「炸年貨了!」五妹在床上蹦著,被二大娘打了一巴掌,老實了。
冬日裡的太陽也像是愛睡懶覺,總是裹著厚厚的被子,讓人看得不那麼真切。陰陰的天,讓本就寒冷的冬日更加變本加厲。徹骨的寒風像是調皮搗蛋的孩子,串大街走小巷,無處不在。
一大早,二大娘家裡就點上爐子,架上大鍋,前一天準備好的傢伙事兒都拿出來。油炸的年貨有炸丸子,炸松肉,炸面葉,炸藕盒,炸油條,炸麻花……炸的酥脆可口最至關重要的一步就是火候。火候要是不足,炸出來的東西都是軟塌塌的,不僅吃油多,而且肉乎乎,不脆生。只有在高溫的油鍋里,面才會神奇的迅速膨脹,產生化學反應。表面金黃酥脆,裡面膨脹空心,鼓鼓的像個吹起來的糖球。有的地方薄的幾乎透明,不忍心下嘴。
最優質的炸年貨,是薄而脆,入口一咬,咔嚓一聲,碎在齒間,多咬幾下,碎末在牙齒間碰撞,那種快感無法比擬。唇齒留香,澱粉在口腔中慢慢變甜,還有肉的香味,簡直是一場交響樂,化學的碰撞,聲音的融合讓人陶醉其中。
年貨不是只有熱乎乎剛出鍋的好吃。小芳最喜歡吃的是在大缸里放了一天的年貨。酥脆的外皮在冬日低溫的發酵下,有了一種冬日裡吃冰棍的爽快感。透心涼的炸藕盒讓沒有冰箱的年代里,人們也能品嘗到難得的美味。低溫下的表面還留有酥脆的快感,冰涼的美味吞咽下去,胃裡有了一種涼颼颼的刺激,熱乎乎的胃液與冰涼的美食攪拌,這種快樂是只有炎熱的夏天才有的爽快。低溫也讓肉更加勁道,酥脆猶在,但是冰涼爽快卻是熱氣騰騰時的美味所不能給胃帶來獨有的刺激。這種體驗最好是外面大雪紛飛,冰天雪地,屋裡爐子上燒些熱水,屋裡熱氣繚繞,大家圍坐在火爐邊,烤著手腳和棉鞋,拿起一塊兒炸藕盒,炸面葉,津津有味的吃著。嘴邊油光發亮,口中香味四溢,這是最幸福的事兒。多年後,過年炸年貨仍是小芳家裡的傳統,這是美食的魅力,也是對過去的回憶。
火候是炸年貨成敗的關鍵。拉風箱,就是火候的核心要素。通常幾個大點的姐姐輪流出去拉風箱。屋裡熱火朝天,屋外寒風刺骨。一個天堂,一個地獄。誰都不想去拉風箱,最後大家都說小芳拉風箱拉的最好,火候不急不緩,正正好。最早只炸一小缸,後來家裡有錢了,一人高的大缸要裝滿。最下面放麻花,然後是藕盒,丸子,最上面放面葉,其中都放一層煎餅隔開,這樣即留有每種的口味,又可以保留炸年貨的酥脆。一大缸的炸年貨,是要炸一宿的,屋裡幾個人輪流炸,屋外小芳裹上兩層棉襖也要拉風箱一宿。可是她卻從來不抱怨。
後半夜北風呼嘯,二大爺出去了,搓著手說:「妮兒,俺拉一會兒。」小芳抬頭笑笑:「沒事,不累。」臉上的汗珠順著臉頰留下來,前面那幾綹頭髮都濕了。
「俺剛睡了一覺了,你也睡一會兒去,聽話!」這次二大爺說話不容分說,架起小芳,自己坐下來拉風箱了。小芳腳也麻了,站著看了看爹。
二大爺擺擺手,說道:「快進屋裡。在我那床上睡。」
小芳進到屋裡,看到幾個姐妹睡著了,二大娘在炸著。二大娘看到小芳進來,擺擺手小聲說:「快睡會。」
小芳躺在一進門二大爺的床上,被子是裹好的,裡面熱乎乎的。小芳倒頭就睡著了。
炸年貨是全院子里的事兒,第二天一早大家打招呼的話都成了:「你昨晚炸了幾斤油?」
「俺炸了五斤。」
「俺家裡炸了十斤。」
「俺家裡炸了二十斤!累死了!」
相互攀比著,較著勁兒的過,大家過的還有滋有味。通常二大娘聽到比自己炸的多的,都會嘴一撇:「吹吧,吹牛又不上稅!」
二大爺家過年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是洗刷刷。過去沒錢的時候,二大爺也還是愛乾淨。就在家裡給小朋友洗洗,大了就自己洗。總之過年一定要乾乾淨淨的。晚上,把爐子燒的熱火朝天的,燒上一大鍋熱水,幾個人,用毛巾浸濕了擦全身,身上的泥兒怕啦怕啦往下掉。擦洗后最舒服的是穿上在爐子上烤的熱乎乎的棉襖和棉褲,一直暖到心裡。二大爺的保留環節就是洗完屁股后在爐子上烤烤腚,熱乎乎的,在穿上烤好的棉褲就更舒服了。烤了之後的棉襖和棉褲有的地方有點硬,體感像是碰到了鍋巴,但是那種焦糊的氣味和板結的感覺加上熱乎乎的溫度,構成了那個年代獨有的記憶。這是現代家裡有暖氣的人所不能體會到的幸福。
年三十晚上各家各戶有錢沒錢的都要買一掛鞭炮,有的掛在樹枝上,有的拿著杆子挑著,有的在梧桐樹上引出一根繩拴在自己門口的門上,在晾衣服繩上,各式各樣。有100響的,有2000響的,長短不一。你家剛罷,我方登場。院子里頓時成了藍色煙霧繚繞的仙境。濃濃的硫磺的味道,滿地紅色鞭炮炸開的碎片,還有噼里啪啦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都構成了多年後難得一見的場面。小孩子最喜歡放鞭炮后在地上撿拾漏掉沒炸的鞭炮。收集起來第二天跟小夥伴兒一起變著花的放鞭炮玩兒。
濃濃的炸年貨味,濃濃的鞭炮味,濃濃的水餃沾著醋的味,濃濃的年味,濃濃的人情味,還有濃濃的回不去的年代味。
梧桐樹光禿的枝丫向上伸展。毫無遮攔,肆意扭轉著身姿,向著天空努力生長。
過了年一切又繼續了,過年就像成人給自己編織了一個童話,可以正大光明的不上班,不幹活,偷懶幾天,給自己放個假犒勞一下。可是,童話謝幕了,這一切又如常進行。背上行囊,小芳又去學習了。
過完年回到衛校,大家都感覺更是親密。交換著一點好吃的糖果,點心,欣賞著新衣服。可是,學習還要繼續。上學就是這樣,大家要是光在一起玩兒該多好。
年後沒幾個月大家就要回單位上班了。最重要的救護和打針開始學習。基本的救護工作是人工呼吸和心肺復甦。學起來簡單,但是真到讓大家實際操作,一個個黃花大閨女就害起了羞。雖然這個是假人,但是大家還是都害羞,沒有一個人願意嘗試。
趙老師有點生氣:「鄭玉芳,你來。」
小芳眼睛瞪大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日里她最喜歡趙老師,她怎麼也沒想到趙老師在這關鍵時刻會叫她。旁邊人竊竊私語,偷偷笑。
小芳半天沒有挪動腿。
「鄭玉芳!怎麼回事?」
「到。」小芳趕忙喊到,她聽出來趙老師生氣了。惹老師生氣事情就不好辦了。
小芳磨蹭到假人跟前,她蹲下,抬頭看了看趙老師,趙老師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和用力的點頭。
小芳試了試,發現蹲著不舒服,就跪下來。俯下身子,按照老師教的,把手交叉放在胸骨,倆**之間,往下壓。這一步倒是沒什麼,按壓30次后,開始人工呼吸。小芳皺緊眉頭,閉上眼,一下狠心,嘴就對上了吹氣,剛一吹,沒想到自己先漏氣了。一個屁放出來,大家本來都很緊張,讓這一個屁,攪和的哄然大笑。小芳羞紅了臉跑了出去。
以後大家一看到急救人工呼吸,就想起了小芳那天的一個屁。不過倒也讓大家對步驟記憶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