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雲墨淺與蘇謹的婚事定在了五月初,兩人一是面貌有損一是病魔纏身,家中更是一個從商一個從政,說不得是誰高攀利用了誰,總之說是真情,那是斷然少有人相信的。

  外邊兒流言蜚語紛紛擾擾,一對新人卻是不以為然,大抵是因為蘇謹的病情時有反覆,兩家中都沒太拘著二人見面,也正是如此,使得南城中人對這門婚事更是看低了些。

  蘇謹身有不便,雲墨淺作為待嫁女也不應拋頭露面,如此,二人會面的地方,也只有雲府或是蘇府中。

  一日雲墨淺來時,蘇謹未在家中,老夫人差下人將她引去蘇謹的書房,說人一會兒便回。

  雲墨淺一一瞧著著懸挂壁上的字畫,卻被一張提了詞的畫軸所吸引。

  那兩句詞便是花燈會時蘇謹差人送來的,只是那畫上的女子,卻並非是她。

  小廝端了茶點上來,見雲墨淺盯著那幅畫,便解釋道:「少爺目不能視,卻又想心念著姑娘,於是作畫一幅聊表心意,不過奴瞧著,倒是與姑娘有幾分神似。」

  雲墨淺的目光卻是微微散亂,不知是何心緒。

  『曲終散,塵緣亂』拾捌

  四月初九那天晚上,雲墨淺從夢魘中驚醒,還未緩過神來,便是有人匆匆進來,與她道了一句「姑爺恐怕不好了」。

  由雲府快馬加鞭趕到蘇府不過半柱香的時間,雲墨淺剛被人引入屋中,迎面便是一陣刺鼻的藥味,大夫正從屋中出來,輕掩上門,卻是搖頭長嘆一聲。

  「行逆天之事,必當以命換命,此後不入輪迴,永生不得相見,墨淺,你覺得值得嗎?」那一日她求夙兒相救,夙兒一番思慮,卻只問了這麼一句。

  值不值得各有定論,誰對誰錯又有誰可判別?

  那一日鑼鼓喧囂,原是半月之後的婚事匆匆而來,看熱鬧的自是不少,半是真情半是假意的道賀聲中,輕聲細語的卻是猜測著婚事提前的緣由。

  其中最能站住腳的,便是沖喜這麼一項。

  誰也不知為何那匹溫順的馬為何忽然驚起,一場混亂之中,喜事變為了喪事。

  雲墨淺過了頭七下葬之時,蘇謹醒了,微弱的燭光之下那一片喜慶的紅泛著暗色,觸目驚心如同凝結的鮮血。

  「她的魂魄已經消亡了,餘下的時間,你當好好珍惜才對。」夙兒留下這句話,便是化作輕煙一縷,案上的玉佩裂開了一道痕迹,失了原本的光彩。

  『曲終散,塵緣亂』尾聲

  桌上的半盞茶已經涼了,看那故事的人卻是久久不能回過神來。我往杯中添了些水,那涼了的溫度正好解渴。

  「你輾轉於凡世這麼多年,為的就是這麼一眼,值當嗎?」我笑問他:「明明她最是不願你看見她的樣貌。」

  他的手指停在鏡面上,明明已經沒有了畫面,他卻還是小心地撫著,好似那個笑意明媚的女子還在眼前。

  千百年,消去了他當年的感官,留給他的就只剩下執念,執著於見她一面。

  而我身在鏡畫坊中,一言一行,不過只是在引導著那些遊魂散去執念,安心轉世,以還人間一個安穩。

  「你該走了。」我輕一拂袖,意欲離開,「別忘了將玉留下」。

  雲墨淺曾用它換得他半條性命,而他輾轉幾世,用它換來了一眼明媚。

  他將玉佩握於掌心,我知道他是後悔了。

  「玉佩上的靈氣已經消磨乾淨,而這些年也就只是依附於你的執念而存在,若是你要轉世,這些東西,都是帶不得的。」

  「我明白。」他慘然一笑,卻是依舊沒有將玉佩交給我的意思。

  我也覺得無趣,蹙了眉心問他:「前世與來生,你是會選擇哪一樣?」

  他身形一顫,卻未曾抬眸看我。

  「轉世之後,你們總是有重逢的一天,但若是就此徘徊,可能有一天,你的心智會被全部磨去,魂魄漸離,最終消散在人間。」

  他思慮良久,終是將玉佩交到我手中。

  「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他朝我深作一揖,「鏡畫坊的規矩在下明白,轉世之門,留畫一具.……只是不知能否讓在下與亡妻團聚?」

  「文人慣是多事,你這般堅持,有何意義?」我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就算入一幅畫中,他也是看不見的。

  捲軸就掛在他面前,他輕撫上那明媚的容顏,轉瞬便是入了畫中。

  那一年兩廂情願,竟是如此美好……

  將畫軸掛上,我瞧著那滿面牆上層層疊疊的畫像,以及掩在其後不見天日的畫軸,一幅一卷皆是我親手整理,只是日復一日,難免會有所厭倦。

  而我卻是明白的,終我一生,從踏入鏡畫坊的那一日起,直至下一任的接替人出現,我都只能在這個鏡畫坊中,哪怕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的歸宿,也只是如這些遊魂一樣,歸於畫卷。

  我不該有任何感慨,任何情緒。

  「那個夙兒,倒是與你有點像。」少年不知何時回來的,不過偷看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在我習慣之後,便也沒有避諱。

  只是我不會回他任何問題,至於夙兒,大約真的如他猜測的一般,是與我相像的存在。

  我們一樣是為了記載過去而存在。

  「你會不會也做出和她一樣的選擇?」少年問的這句話,卻讓我覺得有些好笑。

  她消去自己無盡的時間,換實現雲墨淺一個心愿,此舉自然有違本分,而我呢?我輪迴幾世,早便拋去了各種情慾,且身在鏡畫坊,不曾有過親近旁人的機會,我怎會因為某些私念,而違背自己的原則?

  我心中不以為然,可正欲回復,卻見少年一雙沉靜的眸子緊盯著我,令我驀然想起……

  她了卻雲墨淺的心愿,又何嘗不是給自己一個解脫?

  「往後的事,誰能猜到?」我輕笑一聲,剛欲出口的肯定,卻轉而成了這麼一句。

  鏡畫坊,為散去世間遊魂的執念而存在,而身作鏡畫坊的主人,我存在於坊中,卻連執念為何,也不曾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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