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花木蘭的阿娘50
統萬城之戰, 魏軍出乎意料的大敗。
統萬城上下的兵力加起來也不過五萬五,其中除了有夏國殘部、柔然人,還夾雜了被木蘭還有赫連珠招安的北魏士兵。按理來說, 這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然而拓跋燾的十二萬精兵就是在這不足自己兵力一半的烏合之眾面前馬失前蹄。
從天而降的火器, 又野又飆的男女混合部隊, 木蘭劍指之處魏軍無不潰散奔逃。統萬城內的赫連珠則命人輪番站上城牆, 不停地向著統萬城外喊:「投降不殺!!」
外有帶著人馬瘋狂收割人頭的木蘭, 內有懷柔殘兵敗將的赫連珠。不到兩月的功夫,統萬城周圍已是一片風平浪靜。
拓跋燾帶著殘部撤軍, 北上而歸。本來應該還在侵吞劉宋西部的拓跋渾卻與拓跋燾在冀州狹路相逢。
拓跋渾命令自己的部隊讓開了道路,說是自己願意為拓跋燾殿後,讓拓跋燾趕緊回平城去修整。
偏偏, 一連吃了兩個月敗仗、在火器的轟擊面前始終沒有還手之力的拓跋燾並不信任拓跋渾。他不光沒有就這樣帶著自己的殘部趕回平城, 反而裝出一副要走的樣子,趁著拓跋渾不注意殺了個回馬槍過來,屠戮了拓跋渾無數手下,更把拓跋渾給抓了起來,重傷了誓死護衛拓跋渾的萬忸於惇。
拓跋渾一肚子血淚無人知曉。
他或許天真, 但他絕對不傻。在收到木蘭是女兒身的消息后馬上就意識到自己被葉棠給欺騙了、利用了——她說「花木」來誘-惑她是受了可汗要分開她與拓跋渾的命令。她說她是為了麻痹拓跋燾所以選擇「被迫」與「花木」私奔。她說她蠱惑著「花木」奪下了長安是為了轉移拓跋燾對拓跋渾的注意力。她說哪怕她與拓跋渾天各一方, 兩人的心依然連接在一起, 她依然是拓跋渾的策士,她指示拓跋渾做的事都是在為拓跋渾考慮……
這些話里竟沒有一句是實話!
花木蘭是女人,無香子根本沒有與花木蘭私奔!花木蘭與無香子佔據長安是為了讓花木蘭自立為王、有資本去幫赫連珠復國!
無香子安排他侵吞白蘭、攻打劉宋不過是為了讓拓跋燾更為忌憚他!讓勢力逐漸擴大的他去削減劉宋的實力,轉移劉宋的注意力!
想到自己始終為無香子所欺騙, 被無香子利用不說還傻乎乎美滋滋地妄想著數年後兩人再會的場面, 一筆一筆地將物資、一次一次地將人才送往無香子的身邊, 拓跋渾真是氣得要吐出血來。
一顆真心餵了狼。之前拓跋渾有多愛葉棠、多在乎葉棠, 在發現葉棠對自己只有利用之後他就多恨葉棠!
聽聞拓跋燾率軍攻打統萬城,拓跋渾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好不容易甩掉糾纏不休、咬得死緊的劉宋軍隊,帶著人馬打算前往統萬城協助拓跋燾。不想拓跋燾兵敗如山倒,這麼快就撤到了冀州附近。
再一聽說拓跋燾之所以撤得快是因為木蘭追得更快,拓跋渾便下了決心,準備為拓跋燾殿後,自己去會會讓葉棠那樣傾心儘力地輔佐的木蘭。
拓跋渾想得簡單。
過去他是對拓跋燾有所不滿、有所厭惡,可那些不滿與厭惡遠遠不足以讓他產生殺了拓跋燾這個堂兄的念頭。
在他看來,騙了他的無香子是混賬,被無香子推上如今之位的花木蘭是敵人。而拓跋燾兵敗統萬城,背叛他的赫連珠是他的敵人,幫著赫連珠的花木蘭更是敵人。
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人,何況他與拓跋燾都有同一個祖宗。拓跋渾認為自己想幫拓跋燾真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過。他哪裡能想到拓跋燾的思維迴路根本不在一條道兒上。
被關在囚車裡的拓跋渾蓬頭垢面,久違地見到拓跋燾,他從囚車裡跳了起來,拽得卡在他手腕腳腕上的鐐銬與鐐銬上牽著的鐵鏈哐當作響。
抓著囚車的木欄,拓跋渾怒喊:「阿兄、阿兄……!!」
見拓跋燾不理,拓跋渾又兇狠道:「佛狸伐!!你為何不信任我!?為何!?」
這次拓跋燾總算回頭看了一眼拓跋渾。
「『為什麼』?拓跋渾,你不覺得這種問題無聊且沒必要麼?」
拓跋燾大權在握、滿滿勝算的時候不在乎自己的一、兩個親屬與自己鬧小脾氣、耍小性子。橫豎當初拓跋珪沒死的時候,他們堂兄弟、乃至他父親以及叔叔伯伯們都在競爭同一個位置,一家人之間有些齟齬摩擦也是可以諒解的。
這就像什麼都有的人養了一、兩隻活潑可愛的調皮小狗。哪怕小狗會給這人添麻煩,這人也能大度地不與一隻狗計較,甚至把解決小狗惹出的麻煩當作是無聊生活中的調劑。
但現在,拓跋燾已經不再是那個勝券在握的拓跋燾了。
他拿那種會炸傷人、驚得戰馬不聽使喚的火器一點兒辦法沒有。他手下的將士往往未戰先膽破,連逃都沒法逃得有章法一些。
拓跋渾在這種時候出現在滿身瘡痍的他面前……如果這是無香子的計策,他很樂意將計就計!把拓跋渾這個腦子不大好使的頭從他的軍隊上頭給拔下來,讓自己成為拓跋渾軍隊的首腦。
如果不是……那也只能說他這愚鈍的阿弟實在是不夠走運,被自己吞掉他所擁有的,就是他的命。
畢竟面對一隻有可能咬自己一口的狗,受了傷的猛獸只會將這隻狗當作修復傷口的食物。
拓跋燾面上淡淡:「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弱肉強食。你喜歡哪一種說法,便用哪一種說法吧。」
拓跋渾怔怔,跟著發出一聲失笑。他笑得越來越大聲,也越來越自嘲。
……其實他早該想到的不是嗎?
無香子從未正眼看過他。佛狸伐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能有今日的權威與威勢,無非是過去佛狸伐縱容他,無香子培養他。
他始終不是一個獨立的執棋者,他每一次都是他人棋盤上一顆可以被人隨便擺弄的棋子。
明明想哭,拓跋渾眼中卻沒有眼淚。他笑到更咽,最後閉了眼,再不說一句話。
拓跋燾抓了拓跋渾,下一步就要去接受拓跋渾支配下的草原、三涼、吐谷渾以及白蘭。
天知道那個難纏的慕容樹洛干怎麼又忽然出現在了吐谷渾的土地上,草原上的柔然人也成群結隊蜂擁而出,與樹洛干還有好不容易撿回一命、佔據三涼的萬忸於惇結成了同盟。
就是白蘭也有來自劉宋的坤道接手,一時間拓跋燾處處碰壁,原以為唾手可得的土地半寸沒有落入拓跋燾手中。
又是一年秋天,長安一片豐收景象。統萬城因為與拓跋燾打戰耽誤了春耕,收成卻也不是太差。
與統萬城一起被耽誤了春耕的還有北魏的多個城市。這些城市可就沒有統萬城那麼幸運了。
拓跋燾的徵兵減少了能夠耕種的人力,兵力增加糧草的開支也會隨之增加。不少農民沒了播種用的種子,或是用陳年舊種去種地,秋收的結果自然無法理想。
這一年的冬天,北方尤其寒冷。北魏陷入了有史以來最為艱難的時期。
而這黑暗又困難的時期似乎就會這樣持續下去。
兩年後——
雙目無神地靠在冰冷的囚室牆壁上,拓跋渾默默地思考著是否自絕性命會比這樣無所事事地等死要好。
他已經三天粒米未進,水也有一天半的時間沒喝了。無孔不入的寒冷與飢餓、乾渴一起從拓跋渾瘦削了許多的身體上榨乾他最後剩餘不多的體力。拓跋渾眼前的東西都在搖晃著晃蕩出一串串的殘影。在這沒有多少光線透入的囚室之中,疲憊至極的拓跋渾已經連睜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
「醒醒。」
一點溫熱的東西貼在了拓跋渾冰冷的臉頰之上,拓跋渾有種聽到了熟悉聲音的錯覺。
「拓跋渾,醒醒。別睡。睜開眼睛。」
「……」
拓跋渾茫然著。他遲鈍的腦子讓他想不起這個溫柔的女聲是屬於誰的聲音。
那說話的人似是嘆息了一聲。一雙溫暖的手捧起拓跋渾的臉輕揉兩下,為他擦去臉上的污漬,末了又送了一碗東西到拓跋渾的嘴邊,將某種帶著香甜氣味的甜水送入他的口中。
人的身體總是比精神更有求生欲。香甜的滋味一旦在口中擴散拓跋渾的喉頭就自己滾動了起來。他狂飲了兩口,頓時被嗆了一下。
鼻腔里與喉嚨里同時刺痛,拓跋渾總算睜開了眼睛。而他一旦看清了面前人,就一把掀掉了她手上的陶碗。
「無香子……!?」
「你、你怎麼會……!咳咳——」
拓跋渾咳得肺都要出來了,他拚命地掙扎著想要靠著牆壁站起來去俯視面前的女人,對她擺出兇狠惡劣的表情,對她吼:「我不需要你的假仁假義假好心!!」然後趕走她。可他不過是咳了這麼一下就手腳無力,頭痛耳鳴。
「是我錯了。」
抱住拓跋渾,葉棠溫聲在拓跋渾的耳邊道。
被葉棠吹拂進自己耳朵里的氣息搞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拓跋渾難受得仰起下巴,試圖離葉棠遠一點,卻發覺葉棠的手竟然不規矩地在自己身上遊走。
「!?!?」
「你、你、……咳!咳咳……!!」
在拓跋渾的身上只能摸到骨頭的葉棠微微蹙眉:「別說話。」
她從拓跋渾身邊離開的時候拓跋渾還是個精壯的大小夥子,這會兒這大小夥子不說是皮包骨頭,那也是骨瘦如柴、身上沒剩什麼肌肉也沒有什麼脂肪。
拓跋燾這兩年是怎麼對待拓跋渾的可見一斑。
「你、你究竟要做什麼!?咳……!我對你、已經、咳咳、沒有利用價值了……!!」
「不都讓你別說話了嗎?真是不聽話。」
葉棠低下頭來吻了拓跋渾一下。她長長的睫毛蹭過拓跋渾的臉頰。
這一吻很輕很輕,消失得也很快很快。可就是那一點點的溫度、一點點的柔軟讓拓跋渾強烈又鮮明地感覺到了自己還在活著,自己看到的不是死前所產生的幻覺。
「————!!」
漲紅了臉說不出話,青年連抵抗都忘記了。他帶著做夢般的表情瞪著眼睛,像是要在葉棠的臉上看出個洞來方能辨別眼前的人是不是真正的葉棠。
「哦,還挺有效的。」
輕輕的調侃聲里鐐銬與鎖鏈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始終被拓跋渾盯著瞧的葉棠乾脆又吻了拓跋渾一下。
拓跋渾有種魂飛魄散的驚悚感。
不過感謝這種驚悚感,炸毛的拓跋渾稍微找回了點兒人樣,不再像葉棠剛來時那般死氣沉沉,好似只是一具還沒完全咽氣兒的屍體。
「把他帶出去吧。」
葉棠起身吩咐,這是拓跋渾才發覺牢室外頭還站著個哀怨的賀蘭景。
曾經的上司與下屬再照面,身份早已完全不同。拓跋渾不過是個被拓跋燾俘虜的階下囚,賀蘭景卻已是袁的大將軍。
兩年前,得知拓跋燾抓了拓跋渾之後,葉棠就打算從拓跋燾的手裡贖回拓跋渾。奈何拓跋燾不願意——在發覺袁的最高指導者不僅僅是木蘭、還有葉棠之後,只要能和葉棠對著干,能讓葉棠過得不如意,拓跋燾就能舒心一點兒。
不論是金銀珠寶還是糧草布料,葉棠都願意拿來交換拓跋渾。可拓跋燾不樂意。他要不是對葉棠派去的使者說自己要花木蘭、赫連珠的人頭,就是說讓葉棠拿赫連珠生下的女兒來換。
拓跋燾不吃軟的,葉棠就只能塞他硬的了。
用兩年的時間將袁的版圖擴大到平城-的面前,葉棠今日親自率軍而出,終是攻破了平城-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