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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誰都知道他殺了人,但就是無法定罪

  酒和頭孢類的抗生素一起服用,可抑制體內乙醛脫氫酶活性,使乙醛無法降解,造成乙醛中毒現象,也就是所謂的雙硫侖樣反應。

  雙硫侖樣反應可以引起面紅耳赤、心率快、血壓低,重者可致呼吸抑制、心肌梗死、急性心衰、驚厥及死亡。

  「曉輝,你們都到了啊。」王猛提著箱子氣喘吁吁地跑到我們面前,身上一股火鍋味,看樣子是直接從飯桌上趕過來的。

  20分鐘前,我們接到出警通知,盛凱健身俱樂部泳池裡有人溺水,120來看過,人已經沒有生命跡象。

  盛凱是本市知名的健身俱樂部,設施齊全,有健身區、舞蹈區、瑜伽區、桑拿區,還有室內室外兩個游泳池。環境和服務都不錯,離單位近,我去過幾次。

  室內是恆溫游泳池,人比較多。我喜歡在室外的冷水池游,池底有一朵巨大的百合花拼圖,我印象很深。

  走進俱樂部大門,前台左邊掛著一幅巨大的海報,上面印著兩個女孩,一個有馬甲線,一個肚子上三圈肥肉,下面配文「二月不減肥,三月徒傷悲」。

  李箏戲謔地瞥了眼王猛的肚子。王猛猛吸一口氣,愣是把肚子收回去兩寸,但可能晚上火鍋吃得不少,三秒后就破了功。

  我們乘電梯去地下一層。派出所民警帶著俱樂部經理和幾個壯漢迎了上來。

  「泳池已經封鎖了,死者身份已經基本確定,正在進一步核實。當時泳池裡還有三個人在游泳,岸邊還有一名救生員,正在錄口供。」派出所民警的做法很正確,第一時間固定現場和人證。

  在民警帶領下,我們穿過更衣室,來到游泳館內。偌大的游泳館里空蕩蕩的,相對於外面的嘈雜,這裡面十分安靜,碧藍的池水倒映著天花板上輝煌的燈光。

  我向對岸看去,距離泳池約1.5米處一大塊白色毛巾蓋著的,大概就是死者了。我摸了摸後腦勺,進入戰鬥狀態,感官變得敏銳起來。

  閃光燈伴隨著快門聲,王猛在用手中的相機詳細記錄著現場的情況。

  在距離死者兩米處,李箏放下了手中的勘查箱,把檢驗記錄表遞給我:「我來檢驗吧。」說著從勘查箱里拿出一副手套戴上。

  我們來到死者跟前,李箏捏著毛巾的一角,輕輕揭開,一具穿著深藍色泳褲的男性屍體展現在我們面前。

  死者五十來歲的樣子,體形健碩,仰卧位,四肢伸開,頭歪向一旁,濃眉、高鼻樑,面色蒼白,口鼻部有泡沫。

  死者頸前有一個精緻的玉觀音吊墜,細金屬鏈纏繞在頸部,左手腕有一個塑料環,上面有個號碼「67」。

  「俗話說,淹死會水的,看來還真是那麼回事啊。」王猛在一旁感慨。

  李箏蹲下身子,摸了摸死者的頭部:「顱骨沒有明顯骨折。」

  「角膜透明,瞳孔散大,直徑6毫米,雙側瞳孔等大等圓,瞼結膜有少量出血點。」李箏逐項檢驗,我在記錄表上做著記錄。

  「皮膚蒼白,屍斑淺淡,屍僵出現早,口鼻部蕈樣泡沫,雞皮樣皮膚……」李箏抬頭看著我,「非常典型的溺水徵象。」我點點頭。

  體表沒有發現明顯損傷,屍表檢驗很快就接近尾聲。李箏按了按死者的胸部:「咦?肋骨和胸骨好像有骨折。」李箏抬頭看看我,又低頭用力按了幾下,死者口鼻部有液體溢出。

  「可能是搶救過吧,做過胸外心臟按壓。中老年人骨頭比較脆,大力按壓很容易導致骨折。」我回答道。

  屍表檢驗結束,王猛開始對現場進行勘查,完事後說:「這是個標準泳池,各項指標都沒問題。」

  我們走出遊泳館,派出所民警把我們領進一間辦公室,將匯總的情況做了介紹。

  死者叫邵明澤,51歲,本地人,是健身會所的常客,今晚6時50分來的,8時13分出的事。

  我們在另一個房間內見到了當時的目擊者——泳池內其餘三人和救生員。

  當時泳池內一共有三男一女,各自佔據一個泳道。救生員上了趟廁所,回來發現水面少了一個人,立刻跑去看怎麼回事,卻發現有個人在水底趴著。

  救生員將他救起,並立刻實施了胸外心臟按壓。女生跑回更衣室取出手機撥打了120。醫院的急救人員趕到后,發現人已經死亡。

  兩名男子回憶說根本就沒注意出了意外,而據最靠近死者泳道的那位女子反映,她看到死者跳入水中,既沒有掙扎,也沒有呼救,以為他在玩潛水。

  由於是室內現場,人員並不複雜,而且有多人目睹了事情的經過,可以互相印證。主要的是,屍表檢驗沒有發現異常。我們三人對視一眼,心下判斷這就是一起簡單的溺水事故,接下來就是向死者家屬解釋死因和處理善後了。

  外面一陣嘈雜聲,一名中年女子闖了進來,柳葉眉,大眼睛,臉色有些蒼白,自稱是死者的妻子。她撐著椅子慢慢坐下,我簡單和她說了一下屍表檢驗情況。

  「他說今晚去喝酒,怎麼死在泳池裡了呢?」女子定了定神,擺著手說,「不管怎麼說,游泳館是有責任的,這事兒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看樣子,接下來的事,恐怕需要健身會所和家屬交涉了。

  「這樣吧,屍體先運去解剖室冷藏,等你們商量好了再處理。」這種意外事故很常見,我給出了一個合理建議,但願雙方能談攏。

  回家已是深夜,簡單洗漱后我倒在床上就睡著了,難得周末,一覺醒來已經9點多了,剛伸了個懶腰,就接到了王猛的電話,想罵他擾人清夢,但他的話讓我安靜下來。他說,一大早死者家屬就去了派出所,要求解剖屍體查明死因。

  懷著疑惑的心情,我趕到了局裡。原來昨晚死者家屬提出,邵明澤水性很好,之所以會溺水,可能與飲酒有關,要求追究和邵明澤一起喝酒的那幾個人的責任。看來家屬不但要追究健身俱樂部的責任,還要追究共同飲酒人的責任。

  派出所昨晚和邵明澤妻子一起找到了那幾個和邵明澤喝酒的人。他們聽說邵明澤出事都十分痛心,但是一提到責任和賠償的事,眾人態度出奇地一致,要求解剖屍體,查明邵明澤的死是否和飲酒有關。潛台詞很明顯,這鍋他們不背!

  「唉,活著是兄弟,死了鬧成這樣。」我感覺有些無奈,「看來大家都把焦點集中到死因上了,可就算死者喝了酒,除非是中毒量或致死量,否則也說明不了飲酒與死亡的關聯啊。」

  我搖了搖頭:「不管那麼多了,既然家屬提出解剖屍體,咱就把死因查清楚,也算給死者一個交代。」

  這時李箏也趕到了,大周末加班,她並沒有不痛快的表情。

  室外陽光明媚,解剖室里卻略顯陰暗。解剖室是法醫的重要工作場所,這裡的所有擺設和器具我都十分熟悉,甚至閉著眼也能摸到想要的器具。

  戴手套時,我特意瞥了一眼手上的疤痕,心裡像被隱隱扎了一下。

  按照常規檢驗流程,重新看了一遍屍表。看著我重新檢驗屍表,李箏有些不解:「不是在現場看過了嗎?」

  我能聽出李箏語氣有些疑惑和不滿,好像重新檢驗屍表是對她初次檢驗的不信任,於是解釋道:「有些損傷比如皮下出血,在剛死亡時並不明顯,反而過一段時間後會更明顯。」

  我指著死者胸前一處瘀青,對李箏說:「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次發現真相的機會。」李箏沒有說話。

  「除非不解剖,只要解剖就一定要全面細緻,不能遺漏也不能失誤。」我見李箏的氣勢已經漸漸弱了,示意她和我一起翻過屍體,對死者背面進行檢驗和拍照。

  此時屍體的屍僵已經很強,整個人就像一塊鐵板。我們用力翻回屍體,在屍體頸部墊上墊板,開始解剖。

  我首先割開了胸腹部皮膚。

  「曉輝哥,你割斷血管了!」李箏瞅了我一眼,「你也有失手的時候啊。」

  我疑惑地看著李箏指著的地方,斷了的血管是鎖骨上靜脈,屬於新法醫經常割斷的血管。

  我把那條血管捏在手中,靠近了仔細觀察,血管破口不規則,而且脆性明顯增高:「這可不是我割斷的,他的血管本身就很不健康。」

  死者左側肋骨斷了4根,胸骨也斷了,骨折斷端有少許出血。切開肋軟骨,連同胸骨一起,把前肋取下,發現死者的左肺和心包有破裂口,胸腔內有積血500毫升。

  這些胸部損傷的生活反應不是很明顯,應該是瀕死期或者剛剛死亡時形成的損傷,極有可能就是行胸外按壓心臟時形成的。

  「這是一種常見的死後人為現象,或瀕死期的人為現象。」

  「這個我知道,為進行復甦對病人進行胸外按壓,如用力較大,可致肋骨或胸骨骨折,甚至可發生骨折斷端刺破軟組織、胸膜和肺組織,引起皮下血腫、皮下出血、氣胸、血氣胸和肺萎縮,嚴重者還可引起肝、脾等上腹部器官的破裂,併發腹腔積血,甚或胸腔出血……」

  李箏一口氣背了一大段書,我和王猛都有些忍俊不禁。

  「這種損傷其實很常見,畢竟是出於救人的目的。」我忽然想到了什麼,「這處損傷咱們在寫鑒定書的時候要考慮一下怎麼寫,既體現真實情況,又讓死者家屬理解胸外按壓的必要性。」李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打開肺和支氣管,裡面有大量液體,看來死因就是溺水窒息。按照常規依次檢驗了腹部和頭部,沒有再發現其他損傷。

  打開胃壁,一股酒味撲鼻而來,死者胃裡大約有500毫升液體和少量食糜,這也和了解到的情況一致,死者是喝過酒的。當然,胃內容物需要進行理化檢驗,才能確定具體成分。

  解剖完畢,我們立刻到市局進行送檢,對死者心血和胃內容物進行酒精檢測和常規排毒,主要排查各類常見農藥和鎮靜安眠類藥物。

  我們把提取的死者內臟器官送去病理室進行病理切片檢驗。為了儘快出結果,我叮囑病理室幫我們做了個加急切片。做病理是為了看死者是否有自身潛在疾病,假如有心腦血管疾病,在游泳時也可能發生意外。

  在外面簡單吃了飯,我們回到局裡,三個人圍坐在一起,開始了討論。

  王猛忽然一拍腦門兒:「我差點忘了個事,派出所已經詳細詢問了和死者一起喝酒的那五個人。當晚邵明澤喝了一杯白酒後去了趟洗手間,回來后說不喝了,要去健身會所游泳。」

  「據他們反映,邵明澤酒量很大,一杯白酒對他來說就是小菜一碟,眾人也沒在意,大家以為邵明澤找了個借口開溜,以前邵明澤也經常打著喝酒的幌子去尋歡。」

  「尋歡?」李箏有些不解,王猛沒有再解釋。

  「你們有沒有想過,死者到底為什麼會溺水?是因為喝了酒反應遲鈍才引起溺水嗎?可種種跡象表明,喝酒對他的行為能力影響不大啊。」我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沒錯!」王猛點了點頭,深以為然,「我也在喝酒後游過泳,雖然會比平時累些,可也沒什麼事啊。游泳池不比溫泉,水溫也不高。」

  「會不會是在飲酒和游泳的雙重刺激性下,誘發或加重了原有疾病,導致溺水死亡?」李箏轉了轉手中的筆,「可能是本身有心腦血管疾病,也可能是飲酒使血管擴張,體表循環加快,遇冷水刺激,引起應激性休克,而溺水掩蓋了這些潛在因素。」

  「有道理,假如有暈厥或休克,就非常容易溺水了。病理結果要明天才能出來,咱們先查查死者的情況吧,看有沒有高血壓、糖尿病之類的慢性病。」

  「會不會是吃了什麼葯,在酒精的作用下……」李箏的話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為酒可能跟很多藥物發生反應,最常見的就是酒和頭孢類的抗生素一起服用,可抑制體內乙醛脫氫酶活性,使乙醛無法降解,造成乙醛中毒現象,也就是所謂的雙硫侖樣反應。

  雙硫侖樣反應可以引起面紅耳赤、心率快、血壓低,重者可致呼吸抑制、心肌梗死、急性心衰、驚厥及死亡。除了頭孢類抗生素,還有很多藥物也可以引起雙硫侖樣反應,所以在服藥的時候切記不能喝酒。

  「存在那種可能。」我盯著李箏,「而且解剖發現死者血管脆性增高、破裂出血,我懷疑死者血液循環系統有問題,可能是長期服用某種藥物的副作用。」

  既然事情沒有頭緒,多做幾項檢測也是好的,我聯繫了市局理化室,看能不能加做容易引起雙硫侖樣反應的藥物和循環系統常用藥。

  第二天,死者的病理報告和化驗報告都做出來了。死者心肌缺血,供血不足。頭孢類藥物沒有檢出,但胃內容里檢測出酒精和一種降壓藥成分,屬於鈣拮抗劑,含量很高。

  另外,死者的血液中有兩種不同的降壓藥成分,其中一種和胃內容里的成分相同,含量較高;另一種降壓藥的含量卻非常低,是一種利尿劑。

  高血壓患者服用兩種或多種降壓藥的情形也是存在的,服用不同機制的降壓藥,可以起到更好的降壓效果,但服用降壓藥時飲酒就是大忌了。

  「這麼說,死者是服了降壓藥,同時又喝了酒。」李箏在辦公室里來回走著,「這邵明澤也太不注意了!」

  「我怎麼覺著死者的名字很熟呢?」李箏忽然停下了腳步,撓了撓頭。

  「對了,他來過法醫門診!」李箏說著打開電腦,居然真的找到了邵明澤的記錄。李箏指著電腦屏幕,「曉輝哥你看,邵明澤,51歲,因交通事故與人發生糾紛,雙方互毆。」

  半個月前,邵明澤出了一起交通事故,和對方打了一架。對方是個小青年,五大三粗的,但邵明澤老當益壯,雙方誰也沒占著便宜。鑒定出來,倆人都是輕微傷,派出所各打五十大板。

  傷情鑒定裡面附了邵明澤的病歷資料,他很健康,只是心率有些慢,血壓也偏低,但對於經常運動的人來說,這是很正常的。

  「心率慢、低血壓……」李箏嘟囔著,「怎麼還會服用降壓藥啊,這算是自殺了。」

  「也可能是被人下藥。」我感覺背脊一陣發涼,「他的血壓低可能和長期服用降壓藥有關!」

  「對!」李箏睜大了眼睛,「以前是小火慢燉,這次下了狠手。會不會是當晚一起喝酒的人?」

  「可能性不大,你別忘了,解剖屍體查死因可是他們提出來的。」

  縱觀整個溺水事件,就只有這麼一個疑點。

  可一旦有了疑點,就像種子在心裡發了芽,不查清楚就很難受。我們向大隊長進行了彙報,大隊長立刻做出部署:一方面圍繞降壓藥開展工作,尋找降壓藥的來源和去處;另一方面,調查死者的社會關係和活動軌跡,看看有沒有矛盾點。

  在偵查中隊及派出所的協助下,我們查到了一些關於死者邵明澤的信息。

  邵明澤算是個有錢人,但他從事的行業其實並不光彩,他是放高利貸和套路貸起家的。由於警方加大了對套路貸的查處力度,半年前他收手不幹,開了一家超市。

  男人有錢就變壞,多數情況是適用的,邵明澤也不例外,他之前有過幾個情人。

  對於邵明澤的所作所為,妻子睜隻眼閉隻眼,只是縮緊了財政大權。我們調查到最近半年以來,邵明澤的妻子開始轉移資產,看來也是有所防備。

  另外,上個月邵明澤的店裡有個店員因為犯錯被邵明澤扣了工資。那個店員曾揚言要告到法院,最後邵明澤補給了工資息事寧人,但是一直琢磨著找個理由把他趕走。

  再就是半個月前那次交通事故,雖然雙方表示互不追究,可終究是埋下了矛盾。

  我們分別對這些矛盾點進行調查,甚至找到了最近邵明澤尋歡的對象,可最終還是缺乏證據。案件似乎陷入了僵局,死者家屬每天都去健身俱樂部討說法,俱樂部暫時停業了。

  誤服降壓藥的話,一次兩次還說得通,但死者長期服用降壓藥,多半並非自願或誤服,而是有人下藥。能夠長期下藥的人自然是他最親近的人。死者妻子呂筱還存在轉移資產的情況,於是刑警隊開始重點調查她。

  大家心裡還是沒底,我也生出一種無力感。

  平時不抽煙的王猛,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支放在嘴裡,眉頭緊鎖地在屋裡踱著步。

  「作為技術人員,該做的咱都做了。」李箏一臉無奈,「要不,再去現場看看?」

  「死者心血和胃內容里檢出的高濃度降壓藥,服用時間應該距離死者的死亡時間很近,不會超過兩小時!」我望著窗外,「死者生前兩小時,活動地點主要是酒店和游泳館。」

  王猛的眼睛亮了,把煙從嘴裡扯出來,狠狠摔在地上:「走!」

  我們在健身俱樂部待了一整天,有了一些奇怪的發現,但是不確定是否和溺水案有關。

  首先是有一間桑拿房的內側門把手壞掉了,導致那間桑拿房只能從外面開門,無法從裡面開門,由於俱樂部出事後停業了,也就沒人發現並進行維修。

  門把手上沒有刷出指紋,也沒做出DNA成分。按理說門把手上面應該能做出人的指紋或DNA才對,可是上面什麼也沒有,這就十分反常了。

  我們調取了健身會所的監控。在事發當晚,監控曾經拍到那個游泳教練兼救生員在自助飲料機買了一瓶飲料。大約5分鐘后,另一個監控拍到死者手中拿著那一瓶飲料。那個時間段,再沒有其他人去買飲料。

  「難道是他?」李箏看著監控,隨即搖了搖頭。健身會所並不是處處都設有監控,中間的過程都缺失了。

  另外,我們了解到,游泳池電加熱設備在3個月前發生過漏電事故,導致電源跳閘,但所幸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我們開始對游泳館救生員秦衛罡展開調查。

  秦衛罡,男,27歲,盛凱健身俱樂部游泳教練兼救生員,兩年前從部隊退伍。周圍人對這個身高185厘米,英俊帥氣的小夥子印象普遍很好。他陽光開朗,又有軍人氣質,頗受女學員青睞,很多人購買了他的私教課。

  我們突擊搜查了秦衛罡的住處,在顯眼位置擺著一張全家福。照片上的父親讓我覺得有點眼熟,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我們通過技術手段破譯了秦衛罡經常瀏覽的網站,發現他曾查過「藥物」「謀殺」「低血壓」等關鍵詞。

  回警局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來,幾年前的一起自殺事件中,死者也姓秦。我一直覺得秦衛罡眼熟,原來是我看過另一個現場。我立刻翻閱了幾年前的案卷資料,然後請示領導,對秦衛罡進行傳喚詢問。

  當我用采血針狠狠扎進秦衛罡手指時,他十分鎮定,連眼都沒眨一下。

  其實采血一方面是採集生物檢材,另一方面對被采血人是一種震懾。多數犯罪分子被采血時都是不淡定的,儘管有些人裝作沒事,但也手心出汗,手指發涼。

  與此同時,在邵明澤家中搜出了一種降壓藥,和死者血液中含量少的那種利尿類降壓藥成分相同。據邵明澤妻子呂筱供述,她已經給丈夫下藥好幾年了,每天早上在邵明澤的早餐里加入降壓藥,量不大,但是日積月累也起了作用。

  下藥的起因是她聽說丈夫在外面的風流事。呂筱不知從哪裡得知,利尿類降壓藥可以引起男人陽痿,於是就動了心思,希望丈夫斷了出去胡作非為的能力和心思。

  呂筱承認下藥,但她不承認謀殺邵明澤。她一般都是在做早餐的時候把葯下在打滷麵里,邵明澤十年如一日地愛吃打滷麵。這種葯一般六小時以後就代謝得差不多了,和邵明澤去游泳溺亡並沒什麼關係。

  但,還有另一種降壓藥,而另一名嫌疑人可是具備充分的作案動機的。

  事實證明,秦衛罡比我們想象的更聰明。面對訊問,秦衛罡對答如流,審訊人員開始有些動搖,我恰好走進了審訊室。

  我抽出椅子坐下,看著秦衛罡的臉被燈光照得發白,但依舊氣定神閑。

  「別緊張,我只是個法醫,來給你講個故事。」

  「兩年前,一個軍人複員回家,卻最終沒能見到父親,只見到了冰冷的屍體。」我看到秦衛罡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父親是被放高利貸的人逼死的,確切地說,應該是套路貸。」秦衛罡盯著我,呼吸不自主地變重。

  「只是貸了20萬,最後卻要還300萬,還被對方律師起訴到法院,法院不但凍結了他家的存款,還查扣了房子和車。最終那位父親走投無路跳了樓。現場正是我處理的。」我緩了緩,繼續說道,「那時候很多人還不了解套路貸的危害,法律法規也不健全,法院判貸款人敗訴的案例比比皆是。」

  秦衛罡握緊拳頭,眼睛瞪得通紅。他抬起頭看著我:「給我根煙。」

  他沒有說話,我復原了案件。

  兩年前,軍人退伍回來,打聽到當初使用套路貸害死父親的罪魁禍首——邵明澤。

  想要跟蹤一個人,對他來說應該是小菜一碟,他很快就掌握了邵明澤的活動規律。

  邵明澤每周都會在周三、周五和周天去三次健身房,健身半小時後去游泳,游完泳再去汗蒸。他這個人很守時,每次都是傍晚6時50分來,一直鍛煉到9點半才走。

  每次健身前後,邵明澤都會在匯英酒店吃飯,酒量很大。

  他開始想辦法接觸邵明澤,為此特地去盛凱健身俱樂部應聘游泳教練。他條件出眾,很快就在游泳館上班了,也慢慢和邵明澤熟了起來,後來邵明澤還指定他當了私教。

  他上網搜索過一些殺人方法,每次查完還會仔細地清除瀏覽記錄。

  他設計的第一個方法就是讓泳池漏電。

  因為泳池有兩套加熱設備,分別是太陽能和電加熱器。負責加熱的工人和他很熟,有時會讓他幫忙照看設備。前段時間電加熱器漏電,正準備維修,工人叮囑他注意趁著泳池裡沒人的時候再用電加熱器加熱,平時盡量別用。他記在心裡了。

  泳池電加熱器漏電那天,泳池裡只有邵明澤一人,但是不知為什麼,邵明澤迅速爬上了岸邊。可能是因為泳池太大,人體太小,就像高壓電線上的麻雀不會觸電一樣。

  一計不成,他怕再用同樣的手段會引起邵明澤的戒備,以後就難辦了。反正邵明澤常來,有的是機會。

  後來他查到了降壓藥。

  低血壓加酒精,極易導致暈厥或低血壓休克,直接在水下溺亡。

  事發那天,他提前做好了準備工作,並約邵明澤游泳。邵明澤守時,儘管喝了酒也沒有爽約。

  他知道邵明澤有個習慣,每次游泳前都會喝一瓶脈動,之前他還幫忙買過幾次,每次都記得擰開瓶蓋再遞給邵明澤,讓邵明澤感覺服務很周到。

  事發當晚,他買了飲料,加入事先研磨好的藥粉,遞給邵明澤時,邵明澤絲毫沒起疑心,加上喝了酒有些口渴,一整瓶飲料很快見底。

  後面發生的事情完全按照他的預期進行。首先發現邵明澤溺水的,自然是站在高處的救生員,但他為了拖延時間去了趟洗手間,返回后才假裝救人。

  而且在進行搶救時,他怕邵明澤不死,進行了補刀,故意用猛力,導致邵明澤胸骨和肋骨骨折。120來的時候人已經死了,醫生根本就沒給邵明澤做過心肺復甦,只有他。只是當時場面很亂,沒人注意到他。

  而且,他還有第二套方案。他根據邵明澤的習慣,為他預留了桑拿房,並事先封閉了通風口,切斷了通風扇電源,弄壞了內側門把手。

  桑拿房的高溫會引起毛細血管擴張,循環加快,心臟負擔加重;並且封閉的空間可能致人缺氧窒息。所以就算邵明澤能安全出泳池,在蒸桑拿時依然會發生意外。

  他步步為營,策劃了一起完美的謀殺。

  我講完,秦衛罡冷冷地鼓了鼓掌:「故事編得很精彩,完美的謀殺,但請問,你們的證據呢?」

  我頓時啞口無言。我可以推測出他的所有計劃,但我們沒有指控他的證據。48小時一過,我們只能放人。

  我們沒有直接證據證明秦衛罡殺人,且證據之間不能形成完整證據鏈。沒有確鑿的證據證實秦衛罡在飲料中下了葯,也沒有證據表明他的搶救是惡意的,至於壞了門把手的桑拿房,也根本不能作為證據。而且案發現場更是沒有留下任何作案工具。

  案子沒有達到證據確鑿充分的標準,按照疑罪從無的原則,只能釋放秦衛罡。

  邵明澤的妻子堅持起訴,到了審判階段,因為證據鏈不完善,秦衛罡被無罪釋放。

  得知此判決,我心裡百感交集,雖然我能拼湊出真相,但一個壞人該不該殺,這很大程度上是一個道德問題;一個壞人能不能殺,在一個法治社會,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法律問題。

  誠如德肖維茨所言,培養權利成功與否,最終依賴於人類從惡行經驗中學習以及確立權利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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