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穿進暴君夢裡5(第四個夢)
孫福眼觀鼻鼻觀心的當一個木頭人,自打從重華宮回來,陛下就一直冷著臉,周身氣壓低沉。
他終於弄清楚了陛下跟魏姑娘的關係,卻高興不起來。
他也算宮裡的老人了,知道一些陛下登基前的隱秘,日子可以說是相當凄慘,人人都能踩上一腳。但陛下登基后,那些欺負過他的人都被他送去見閻王了!
沒想到還有魏姑娘這條漏網之魚。
看陛下這模樣,恐怕是恨極了魏姑娘。或許等她醒來,就要步那些人的後塵了。
孫福在心裡惋惜了一聲,可惜了那副花容月貌了。 -
寒風刺骨,大雪紛飛,一夜之間紅牆綠瓦上就堆滿了厚厚的積雪,整個世界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白。
翠微宮正殿門口,一個身材單薄的少年跪在那裡。不知道他跪了多久,頭頂上、肩膀上,甚至是睫毛上都落了一層冰雪。
大雪天,他仍然穿著單衣。雪花落在他身上,融化成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又在寒風中,凝結成冰。
冰冷的衣服並不能給他帶來一絲暖意,反而侵蝕著他並不溫暖的體溫。他的溫度一點一點降下來,身體跟四周的冰雪一樣冰冷。
他跪在地上的膝蓋已經麻木到沒有知覺,臉色蒼白如紙,近乎冰雪一樣的顏色。烏青的嘴唇與披散著的黑髮,是這冰天雪地中唯一濃烈的色彩。
商臨已經忘記淑妃是因為什麼罰他跪在冰天雪地里。他從冷宮出來后,就被記在淑妃名下,聽說是她自己求來的。可惜並不是為了照顧他,而是為了方便折磨他。
淑妃曾與他的生母麗妃是死對頭,落到她手上,被罰跪已經是家常便飯。
雪天罰跪的次數不少,所以他並不知道這是哪一次。
直到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從宮外傳來,「雲棠,這是我母妃的宮殿,你跟我來。別擔心,我母妃人很好,她肯定會喜歡你的!」
話音剛落,一個裹著火紅色披風的少女,被人簇擁著浩浩蕩蕩的進來。
她身邊跟著一個同齡的女孩,十四五歲的模樣,身上披著兔毛滾邊素色披風,揣著暖爐。雪白的兔毛映襯著她白皙如雪的臉蛋,臉頰帶著健康的粉色,一雙眼睛漆黑明亮,帶著熠熠生輝的光彩。
商臨想起來了,這是他第一次遇見雲棠的時候。
她是永定侯嫡女,這一年她被選為永安公主的伴讀。永安公主是淑妃之女,時常出入翠微宮,偶爾也會帶她來拜見淑妃。
然後就遇見了被罰跪的他。
他清楚的記得她當時的模樣,滿臉驚愕,對跪在那裡、模樣可憐的他心生憐憫,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似乎想要替他求情,但因為初入宮廷,大概被家裡交代了要謹言慎行,所以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抿著唇從他身邊經過。
她的披風從他手背上滑過,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然後又稍縱即逝。
大約是因為有外人在,淑妃愛惜名聲,因此在她進去后,就有丫鬟出來讓他起身離開。
他拖著毫無知覺的雙腿往外挪,幾次摔倒在地,只換來宮人肆無忌憚的嘲笑。
在他快要回到住處時,她從後面匆匆追過來,塞給他一個暖爐,和一盒治療凍瘡的藥膏。
當時他沒接,他憎惡淑妃憎惡永安,也憎惡跟她們有關的人。他冷眼看著她,任由那些東西掉在地上。
她沒有生氣,只是難過的低下頭,輕聲說了句抱歉,就匆匆離開了。
往後他無數個日夜回想起那一幕,都在恨著自己,怎麼會遷怒她?怎麼捨得讓她難過?
可是這一切懊悔,最終止於那個梨花盛開的日子。
商臨閉了閉眼,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這一動,他察覺到了這具身體完全受他掌控,並不像以往夢境中那樣,只能被強制束縛在身體里。
他微微一愣,便想明白了,這次不是噩夢。因為只有在噩夢中,他才會被束縛,其他夢裡他是自由的。
也對,有她出現的回憶怎麼會是噩夢?
儘管她欺騙了他,儘管她玩弄了他的真心又棄之如敝履,但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將她當做自己的噩夢。
商臨垂下眼眸,遮掩住其中複雜的情緒。
他沒有起身,依然跪在原地。
在等她走過去。
然而,腳步踩在積雪上的咯吱聲,卻離他越來越近,最後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一隻素白的手朝他伸過來,「阿臨,起來。」
這隻手纖細白皙,手指修長,因為暴露在寒風中,指甲上淺淺的粉色慢慢褪去,變成冰冷的蒼白。
他抬頭看去,她微微彎著身子向他傾身,青絲從肩上滑落,在風雪中飄揚。她臉上帶著擔憂又隱含憤怒,緊抿著唇,目光直直的看著他。
「阿臨……」
她又喊了一聲,聲音有些顫抖,風雪一點一點舔蝕她的溫度,很快她的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商臨下意識的就伸出了手。粗糙冰冷的手掌,搭在了她柔軟小巧的手上,被她緊緊握住。
她用力將他拉起來,他的腿已經毫無知覺,猛然起身一時沒有站穩,一個踉蹌撲在了她身上。
她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後退了一步,但還是穩穩的接住了他。
冰冷的懷抱被溫暖充滿,這溫度一直傳到了他心口,讓他整個身體都跟著滾燙起來。
他下意識的收緊了雙臂,將她攬在懷裡,好讓這溫暖留得更久一點。
雲棠沒有推開他,甚至反手抱住了他。
她雙手環在他腰間,用力收緊,頭埋在他頸窩。溫熱的呼吸噴洒在他皮膚上,讓他一陣顫慄。
永安等人獃獃的站在原地,毫無反應,連風雪都安靜下來,好像整個天地間只剩下相擁的兩人。
良久,雲棠悶悶的聲音響起,「阿臨,我們先回去換個衣服好不好?你的衣服太薄了,會生病的。」
商臨漸漸回神,慢慢鬆開她,啞聲道,「……好。」
這是他第一次在夢境中回應她。
雲棠十分高興,將暖爐塞到他左手裡,然後悄悄抓住他的右手。寬大的衣袖垂下來,覆蓋住兩人的交握的雙手。
商臨垂眸望去,什麼也看不見,但卻能清晰的感受到手中柔軟的觸感。
他慢慢攥緊,將她小巧的手掌完全包裹在他手中。
雪地上,留下兩行腳印,挨得極近。
他的腿已經沒有知覺,但因為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身體了,所以他努力讓腳步變得正常。
但云棠還是察覺了他的異樣,「阿臨你是不是腿疼?」
不等他回答,她又自己接下去,「跪了那麼久,肯定會疼了。對不起阿臨,說好要保護你的,我又食言了。而且現在我也背不動你了,只能扶著你走了。」
她心疼的神色中又帶著一絲懊悔,商臨怔了一下,腦海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快的讓人抓不住。他還沒來得及多想,便被她扶著出了翠微宮大門。
翠微宮門外本來應該是御花園,但他們出門之後卻直接來到了大街上。
因為天氣寒冷,外面沒什麼行人。雲棠先帶著他去成衣鋪,買了一身厚厚的棉衣。又帶他去了醫館,讓大夫檢查他的腿。
醫館是他之前夢中來過的醫館,大夫也是那個鬍子花白的大夫。
他仍然慢吞吞的檢查傷口,給他上了葯,又讓他灌了一大碗薑湯,便讓他們離開了。
「雖然大夫說沒有傷到筋骨,但阿臨還是要好好修養幾天,不能落下病根。」她認真叮囑道。
「……嗯。」
商臨仍然握住她的手,一直沒有鬆開。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明明該恨她的,可是又忍不住貪戀這一點溫情。
這只是一個夢,夢裡可以放縱一下……
他這樣說服自己。
「阿臨你餓不餓?我們去吃阿婆家的小餛飩吧,上次說好了要帶你去吃的,正好就今天去吧!」
她興緻勃勃的牽著他的手,帶他來到衚衕里的餛飩攤前。
「阿婆,兩碗餛飩。」
招待他們的阿婆,同樣也是他先前夢裡的那位。
電光火石間,似乎有條線將所有的東西串聯起來了。
商臨驚愕的看向雲棠。
她說——我現在背不動你了。但現實中她從來沒有背過他,唯一一次背他是在上次的夢裡。
她說——上次說好了要帶你去吃的。可是現實中,他們倆從來沒有約定要一起吃餛飩!只有在夢境中說過!
所以……她跟他一樣記得這些夢?!
這怎麼可能?!
商臨掩住眼底的震驚之色,不動聲色的試探,「上次我們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忘記了?」
雲棠毫無察覺的回答,「就是你在宮裡被太監倒掉飯菜的那次呀,你腿還受傷了,是我背你過來的。你當時一個人吃了兩碗呢!」
「咔嚓」一聲,商臨捏斷了手中的竹筷。
他震驚當場,過往的一幕幕在他腦海里飛快的閃現。
「阿臨別怕,以後我會保護你的,絕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了!」
「阿臨對不起,我來晚了。」
「阿臨對不起,又讓你受傷了,我沒能保護你。」
「對不起阿臨,說好要保護你的,我又食言了。」
……
原來,那麼早的時候就已經有痕迹了,只是他一直沉浸在過去的仇恨中,沒有發現。
不是他夢到了她,而是他們在做同一場夢!
不,不對,那些噩夢般的回憶,除了他沒有人知道。
所以……
是她進入了他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