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小試牛刀
無意間瞥到金甲人單手扶椅,堅毅的輪廓掠過一抹震動,眉心深鎖,滿是毫不遮掩的關切。
我回眸相顧,遞給他個寬心的眼神,扭頭衝中年人淡淡道:“閣下盡管全力施為,不必手下留情。”
對付這中年人,我確實沒有十分的把握,單瞧此人舉之間目空四海,便可斷定他顯然尚未領教過中原武學的精妙之處,我若憑本身修煉的氣海真氣與之相抗,可謂勝算頗大,萬無落敗不敵的道理。
我趨近幾步,同他交流過一番眼神,彼此間出掌相抵,周遭四五仗外倏然卷起一陣狂風,飛砂走石,仿若急如驟雨,揚起遮天蔽日的塵土,便連校場邊日夜不熄的營火,亦被悉數拂滅。
沙塵在校場中彌漫未散,旌旗蕩風翻卷,幾抹塵埃無意間襲入鼻尖,惹得喉頭一陣幹癢。
中年人詭異一笑,肘臂間幾下連珠密響,再番傾注幾許內力,掌心勁力如春蠶吐絲,每一息都好似伏有漫天的無形氣勁,雄渾的內力穿破我掌心皮層,旋即織成一團緊韌致密的氣網,徐徐逼近心脈,卻又恰好被我氣海真氣束在寸許之間的氣團裏。
雙方內勁相觸糾纏,漸有不死不休之勢,我突然為適才的輕敵後怕起來,此刻即便全力未出,初時還不覺得難捱,須臾之間,卻發現已然勢成騎虎,彼此之間都難以罷手,否則難免被對方內力所傷。唯今之計,除非雙方約好一同撤回功力,方可以相安無事;然而此刻涉及大宋顏麵,又逢兩國擂台比鬥,倘若畏死妥協,簡直無異變相認輸,即便是輸也得輸的有頭有臉才行。
中年人顯然也深諳此禮,相持越久,精神反倒越發振奮。雙方啞鬥了一柱香之久,仍未分出勝負。
一絲額發攜著勁風拂過眼角,汗滴自發梢甩脫出來,垂落鬢角,我眉目不動,暗自提運溯玉真氣,分聚少陰少陽兩處脈絡,倉促間切換真氣,又未能妥善收功,全身氣血都險些走岔,對方輕咦一聲,似是查覺我百脈如空,有著短暫的虛弱無力,陡然之間真力暴漲,事先還存蓄的四分內力傾巢勁發,其勢如猛虎嘯林,顯然意在廢我武功。
頃刻間,海潮般的溯玉真氣經由丹田傾入雙掌脈絡,轉瞬悉數凝於掌心,後發先至,絲絲縷縷攀附上對方內力,轟然傾落。掌擊聲恍若爆竹乍響,內力形成的月白色半圓球體自雙掌中爆裂開來,中年人麵色一陣灰敗、眼角迸出血絲,整個倏然人向後倒飛出去,重重砸在沉厚的盾牌上,複又被反彈地單膝跪地,嘔出大口鮮血,麵如金紙,模樣極為狼狽。
密集的兵士紛紛鼓噪起來,在停歇的風中一陣呼喝,鎧甲兵刃鏗擊聲此起彼落,宛若陣前擊鼓,三軍士氣一時間達到頂峰。
那幾名隨從顯然亦被此刻氣勢所攝,麵上肌肉賁張虯起,臉色說不出的難看。
中年人甩開上前攙扶的門人,神情從震驚、冷蔑而至鐵青,咬牙露出一絲不甘的笑意,“姑娘內力強橫,實是在下生平僅見,某家刻下經脈根基被傷,短日內勢難再提聚功力,不過姑娘心地很好,下手頗有分寸,縱是某家不運功順氣導元,幾日之後,也可自動痊愈,這一場,卻是某家輸了。”
我暗暗運起幾絲真氣,檢視全身經脈,未發現有何異常,才暗暗鬆出口氣,尋思著如何乘勝追擊,拿下翻盤的致勝一局。
金甲人隱蔽地拭去掌心薄汗,似有幾分餘悸,此刻忽然展顏一笑,故作關切道:“聖使此刻既已傷及經脈,何妨修養幾日,待內傷痊愈之後,再番比過如何?”
那中年人縱聲仰天長笑,“武比難繼,卻猶可以文比一較高低,某家同姑娘文比詩賦一闋,武比兵刃一式,如若某家再番落敗,那便算得你勝。”
視線無意識劃過點將台,恰巧跟金甲人投來的目光對個正著,依稀辨出他目中的征詢之意,我順勢頷首回應,心裏有些盤算,轉而凝眸罩定中年人,輕聲相詢:“此法甚好,武比尚且好說,隻是文比難免涉及詞賦唱和,卻不知閣下可有何命題篇什?也好過在下難以修詞,惹得眾將士笑話。”
“姑娘所言甚是。”中年人隨手一指將台下的石獅,淡然道:“且將這獅子大卸八塊,但有個前提,你至多隻能施出三劍,假若姑娘出劍快逾電閃,讓在下目力難辨,武比之試,自然也算你勝,倘若姑娘難以為繼,這一局自然便算某家不戰而勝,不知姑娘可否明白?”
“自是明白。”
中年人輕輕點頭,嗓音低沉黯啞,凝滿肅殺之氣,“至於方才姑娘所問的命題,你我同屬武道之人,自當以武學抱負為先,詩詞歌賦,隨卿之興所至,若能兩場皆勝,姑娘便可奏凱而歸了。”
我下意識反手探向劍柄,卻敏銳捕捉到中年人眼中迅速掠過的一抹詭詐之色,肘彎抬到半空,心中陡然生出幾分狐疑,心念一動,又頗為柔媚地輕撫頸間披緞般的長發,遙望向端坐將台的金甲人,縱聲征詢:“不知將軍佩劍可否借在下一用?”
金甲人眸光微亮,毫不猶豫卸下腰間利刃,倒轉劍身,撒手拋出。
我探手接過,衝他抱拳一笑,回身已然拔劍在手,憑著前些時日以來的苦練,催動溯玉、氣海兩股真氣行交督脈,經由玉棠穴時益形壯大,心識陡然間一霎萬千,試著將氣海與溯玉真氣分散開來,分別導入手陽明經和手少陰心經兩處脈絡,脈中內息立時不同。丹田裏好似憑空生出不少火焰,像沸滾已久的開水,隨時都有脫離掌控的可能。無數似曾相識的零星碎片在心海中激蕩撞擊,短暫一剎那仿佛被無限延長,連帶將昔日裏那些經曆過的運氣法門俱被提取出來,一幅幅畫麵如同電影般閃過腦海,一切似乎僅隻一霎,又仿佛長得曆曆在目。
周遭護軍察覺危險臨近,紛紛持盾將金甲人圍護起來,裏三層外三層織成一片小型盾陣,守得如同鐵桶一般,怕是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我攢足內力,翻腕揮出一道月斬,破空清音中,劍氣千幻而去,在風中撕扯出悅耳龍嘯,駭浪如潮,勢若山傾,手中利劍仍有劍氣繚繞急漩,不肯就此散去。
地麵的沙土碎石被劍氣切開一線龜裂細紋,霸道的自我腳下蔓延開來,卻在臨近石獅前嘎然而止,適才還霸道無比的劍氣瞬間消泯無形。
裂紋的地表盡頭,“砰!”一聲輕輕迸開來,罅隙中竄出一隻通體雪白的倉鼠,一臉無辜的捧著帶殼大麥,衝我眨巴兩下眼睛,迅速吞下食物,複又呆萌地蹦回地縫中。
中年人仰天嗤笑,引來門人一陣嘲弄附和,恰在此時,盾陣中倏然傳來一聲驚呼:“快瞧!”
我盯著那隻倉鼠消失的地方,半響沒緩過神來,乍聞人聲,這才注意到石獅下的呈台不知何時又現出裂紋,竟似層雲堆棧,蛛網般的裂痕自獅足下一路向上擴延,不住迸出石屑粉灰,炮竹似的劈啪聲響此起彼落,猶如地震海嘯,難以控製的蔓延開去。
石獅固然抵不住悍然劍氣,硬生生迸作齏粉,將台一角被空陷的地表絞得碎裂不堪,儼然一片狼藉;臨近石獅也被殃及,被飛濺的石屑鐵器削得麵目全非,四足隻餘一足,所幸用料結實,雖然沒有立時解體,但殘餘的部分承重較大,想來損毀也隻是早晚之事。
我忽而想起另有詩賦一首,隱隱然,心頭浮現某個紅衣女子垂目刺繡的畫麵,遙想前世,尚可堪當膾炙人口的一部影視著作,某影星中性外加霸氣的形象,可謂深入人心。
鏗鏗鏗的連綿脆響,我收劍還鞘,曼聲道:“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黃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間一場醉。”
中年人麵色煞白,神情由錯愕轉為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千餘將士彼此無語,相顧駭然,短暫的安靜之後,有人長槍捶地,偌大的兵營之中,頓時響起漫天呼喝,猶如鼓槌定音,每一下都令人為之一振,胸腔裏好似有無數熱血鼓動,被大軍熙攘頌讚,我突然生出幾分男子才有的戰誌,恍然間,仿佛自己才是萬軍統帥,掌攜兵戈,唯我運籌。
中年人臉色愈加凝重,雖仍自挾著適才的迫人鋒銳,我卻清楚地捕捉到他細目中掠過的一抹驚駭。早先答允他如此施為,倒也並非穩操勝算之故,我自信練劍時日尚短,僅憑自身內力決然無法達到預期效果,此番比鬥存心想借機一試溯玉真氣的真實威力,隻是沒料到,傾盡全力之餘,會令在場番邦高手盡皆瞠目結舌,吃驚程度竟似不下於三軍將士。
那中年人神情由震驚、不敢置信,轉為滿麵驚悚,顫聲道:“中原武林何時出了這等高手,閣下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