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道
到了夜裏，織金鎮反而熱鬧了起來，許多在外勞作的居民回到家中，得知了水鎮的消息。幾十年的共同生活，水鎮人和織金鎮原本的居民早已血脈相親。哪一家沒有一個心係故土的水鎮人？於是，回水鎮就成為了一場全鎮居民共同參與的大事。
準備一路上的食物清水，準備要帶回水鎮的糧食和種子，準備給久未相見的親人的禮物。織金鎮今夜就像是一個不夜的小鎮，人人都在為即將而來的遠行準備。被氣氛感染的人們，臉上都洋溢著歸家的喜悅。
我沒有請商隊唯一的一個羽靈替青染治療，羽靈能療傷，卻治不了憂思過重之後的早生華發。我隻是把隨身空間裏許多夕顏當年留給我的靈丹留給了青染。是不是有用，我不知道，求的，隻是一個心安。本還想留下足夠的金銀給她，最後卻還是作罷。我對青染的生活介入過多，對她來說，不見得是一件好事。這樣的青染，我相信，她一定能用自己的能力讓自己過得很好。
鳳寧倚在客棧的窗前看著外麵燈火如晝的街道，用一種我聽不懂的語氣說到，“你這一路，倒是對普通凡人的事挺上心的。你果真，已經能夠以一個普通凡人的身份來對待這個世間了嗎？”
我沒有回答她，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語氣來回應。就像我不知道該不該問鳳寧，我們要在織金鎮停留多久，而停留的目的又是什麽。拿到了早已預定的青染花，我不知道還要不要跟著商隊一路去往劍仙城。
我其實並不熟悉這片已經沒有了魔氣屍骨的大陸，也並不知道修真者在戰鬥中提升修為的場所何在。如今的我，比當初跟著夕顏初出白骨荒原更迷茫看不到方向。可身上，卻多了許多無法推卸的責任。
“鳳寧，我與血月商會的交易，就到此為止吧。”我看著鳳寧，她驀地睜大的鳳眼，顯露出她的驚訝。
“為什麽？”客人自然是有權利終止交易的，鳳寧這麽問，隻是為了給天玄城裏的人一個交代吧。或者，她自己，也是不解的。
“如今的我，隻是一介普通凡人，原本的目的，就是想跟著商會離開天玄城，尋一個清淨的地方落腳。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著你們回去。”我把當日離開天玄城的真正目的告訴鳳寧。這確實是我的初衷，不算欺騙於她。我隻是沒有告訴她，故事的序章，也並不想告訴她，序章之後將會發生的事。
“若是上一次，你沒有回天玄城，應將軍也沒有發現你是被血月商會帶走的。你離開，我無話可說，也不會阻攔。可現在，我若帶你離開天玄城卻帶不回去，應將軍可會與我幹休，與血月商會幹休？”鳳寧目光犀利的看著我，似要看穿我內心的想法。
“鳳寧，血月商隊，走的不是普通的商。你們一路走來，做的也不是一些普通商人該做的事。一開始我以為跟著商隊，安全上有保障。可既然想害我的人，早已經知道我在商隊裏，甚至已經對我出手。那我再跟著商隊，對商隊或是我自己，都不夠安全。”盡管並不知道江青寧會不會把我恢複修為的事告訴那個人。可那個人，知道我在商隊裏，卻是事實了。而且即使我已經恢複了修為，若那個人親自前來，我仍不是對手。這也是，我想和商隊分道揚鑣的一個原因。
“但是我可以不在意商隊裏任何人的安全，卻不能不在意你的。雖然我不知道應將軍和他究竟有怎麽樣的私交，可他親自囑咐了我，一定要盡一切努力，優先照管好你。若你就這樣離開，我……我無法交代過去。”鳳寧這會倒是真的有些著急的樣子。我莫名的又有幾分心疼起鳳寧來，她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一個不愛她的人。
“鳳寧，這一趟離開之前，我就已經和應不悔說好了。即使我不回去，他也不會怪責到你和商會。至於商會那邊，我是客人，我的意願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若南宮主事真的不聽解釋怪罪與你，你去將軍府找應不悔吧。他會替你去解釋的，就說是我說的。隻是……”我看著鳳寧，年輕貌美的普通凡人，有多少時間可以任性揮霍。那個不愛她的男人，知道她對他是怎樣的一片心意嗎？
“隻是什麽？”鳳寧聽著我的話，蹙著眉頭看我。
“鳳寧，就算道不同不相為謀，可我心裏，還是拿你當我的朋友。我是說，如果，如果明知道有些東西不屬於自己，不如就趁早放棄。放下一些東西，才能重新拿起另一些。你明白嗎？”那個男人，容顏不老，心意不改。你卻會一天天失去如花年華。當你雞皮鶴發，他還一如初見，你該怎樣堅持你的初心？
鳳寧定定的看著我，目光慢慢柔和，“我從小被父親撫養長大，沒有母親，也沒有親近的姐妹。父親用他的半生告訴我，愛一個人就要一往無前，不問未來。可我心裏，有時也會想著，這樣的愛，到底值不值得？”
“若是兩情相悅，自然沒有值不值得之說。可你與他，隻有一廂情願。他的愛情，早就轟轟烈烈的給了另一個人。你付出再多，他也給不起你想要的回應。鳳寧，普通凡人女子，年華如水，一去不回。你到底，還是應該要為自己打算一些。初見你時，明媚爽利，可這一路，你蹙眉多過展顏。為他做這些，並不能讓你快樂，你又何苦為難自己。”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果不其然。勸解回水鳳寧都能頭頭是道，可這些遇上應不悔，我自己都逃脫不掉。隻盼我與他，再沒有之前種種，不必他人勸慰。
“我一心想要為他做點什麽，一心想把他交代的事做到盡善盡美。可越是這樣，就越是出錯。我自己，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謝謝你，從初見他至今，二十餘年，我最好最美的日子都陪伴在他身邊。若我真的無能為力為他做這些我做不到的事，早一點放手。於他於我，或許都是一件好事。”鳳寧望著自己的纖白素手有些失神，“也許我心裏早就有了退卻的念頭，隻是少了一個人來點醒我。”
聽到鳳寧的表白，我有些訝異。二十餘年，鳳寧看起裏與我年歲相當，竟然喜歡了那個人二十餘年。話說，鳳寧，“你喜歡上他的那一年，到底有多大啊？”
“我出生於神棄693年，遇見他的時候，我七歲。”說起這個，鳳寧自己倒是笑了起來。
七歲！我看著鳳寧的眼神都變了。雖說普通凡人的壽命短，可鳳寧這也太早熟了吧。與我同歲的年紀，七歲，我還在白骨荒原上隻知道吃飽了撒歡吧。她竟然，就已經看上一個老男人了。
“說起這個，都要怪我那個癡情的爹了。他把他和死去娘親的故事當成小孩子的床頭故事講給我聽。害我年紀小小的時候，不曾期待過母女之情，一直就以為男女之情才是世間真情。”或許是我的驚訝太過明顯，鳳寧有些不好意思的給我解釋道。到底是多不靠譜的爹，養出了鳳寧這麽不靠譜的女兒，我在心裏感歎。
“反正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明日一早，我就自行離開了。下次再見，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若你回了天玄城，可記得多關照錦繡坊的生意。”免得細細因為生意慘淡，老板跑路被餓死了。
“你要去哪裏？雖說現在大陸沒有魔氣了，可路上，也並不全然平靜。你一個人，太危險了。就算想和我們分開，也等去到劍仙城再做打算啊。”作為不知道我恢複了修為的鳳寧，她的擔心並不多餘。荒無人煙的路上，隨便一隻凶悍的野獸就能要了我的性命。
“沒關係的，鳳寧。我既然想好了要自己走，自然會想辦法保證自己的安全。我可是很怕死的呢。明日，會有一群人往水鎮而去。我會跟著他們，半路再離開。想害我的那些人，絕不會想到我沒有去劍仙城，而是往回走了。甚至也許，我也不會跟著他們，而是隨意走了一個方向。”我不想告訴鳳寧我的確切行程，一來為了我的安全，二來也為了她的安全。
“可是這樣太危險了。萬一被發現了……商隊好歹還有那麽多的修真者護衛。你一旦獨自離開，就沒有半點保護了。”鳳寧把我攬在她懷裏，從水鎮之後，我倆就不曾有過身體上的親密接觸了。極火珠的事，鳳寧對我，始終還是存有一份疑心的。
“放心吧。我雖不是修真者了，可我的隨身空間還在。你也知道，我的空間裏，可是有不少好東西的。真的遇到我無法解決的危險，我也會向其他的修真者尋求幫助的。”我不知道當年讓三族爭鬥的修行之地有哪些，可我知道阿火的家鄉焚心之地是個好的修煉之所。出了織金鎮，一直往西，經過白光荒原和橫斷山脈，就是阿火的家鄉，就是我未來的修行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