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3)

  沈薔薇抬起眼,扯著嘴角笑了笑,說:“父親,我能嫁進蘇家,成為您的兒媳婦,這是我莫大的福氣,我要謝謝您,同意我嫁進來。”


  她說完,自托盤上又端起茶盞,依然雙手捧著遞過去,“父親,請用茶。”


  蘇苼白著意打量了她一眼,這才和藹可親的笑了笑,伸手接過茶盞,喝過一口,才說:“薔薇,今日匆忙,沒有給你備禮,明日父親再補送你一份。”


  他乏力的揮揮手,說:“起來吧。”


  沈薔薇原本小腿的傷還有好,此時跪了太久,竟就起不來身。蘇苼白起了身,拍了拍衣袖,說:“我累了,這就散了吧。”


  隨著蘇苼白闊步走後,一家子人也陸續走了出去。沈薔薇這才扶著桌子慢慢站了起來,回頭時,就見廳內人煙盡散,隻餘下孤燈一盞,和她單薄的影子。


  拖著步子走出去,等在門外的劉媽見她這副樣子,忙就將大衣披在她身上,安靜無聲的抹著淚。


  沈薔薇從頭至尾都是沉默的,直到回了正房的院子,因著“七少奶奶”進門,小樓自然有了新的主人,丫鬟引了她去偏房,一路走過,都是一派喜色。


  偏房內是一色的舊式裝修,臥室是新房的布置,原本就是為沈薔薇準備的,隻是一直空著,乍一進去,很是冷清。


  丫鬟開了燈,就見室內皆是中式的家具,劉媽扶著沈薔薇坐到了床上,床邊搭著水紅綾的帳子,緋色的紗幔薄如蟬翼一般,蕩在床邊,輕飄飄的。


  沈薔薇換過衣服,就躺在了床上,說:“嬤嬤,你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劉媽知道小姐受了委屈,此時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就拿了熱毛巾敷在她的膝蓋上,說:“這毛巾等涼了就趕緊拿下來。”


  沈薔薇就倦倦的合上眼,恩了一聲。隱約感覺困意襲上來,倒像是極為疲倦,朦朧之中就要睡過去,卻聽見臥室的門被推開。


  她不想睜開眼,隻輕聲說:“嬤嬤幫我把毛巾拿出來吧,我困得厲害。”


  等了半天沒有回音,隻感覺到被子被掀開,那溫熱的毛巾被拿下去。她不由就動了動,卻聽見一聲,“既然還沒有學會站立,就不要想著往前走。”


  沈薔薇當即睜開眼,就見蘇徽意坐在了床邊,正垂眼看著她膝蓋上的青痕。屋內沒有開燈,隻是鏤花的窗子透進些許光亮。


  沈薔薇沒想到他會過來,此時倒不知該說些什麽,幹脆就沉默下來。


  蘇徽意開了床頭小燈,一雙寒涔涔的眸子在她臉上慢悠悠轉了一圈,問:“你不在醫院養傷,跑回來做什麽?”


  沈薔薇垂下眼,悶聲說:“我不想待在醫院。”


  蘇徽意見她臉上有被燙傷的紅印,就說:“巴巴的趕回來,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滿意了?”


  沈薔薇不在意的點點頭,“結果還是挺滿意的。”


  耳畔是夜風瀟瀟,那盞淺紫色的小燈將水紅的帷幔染上一層瀲灩的流光,帳子頂繡著“麒麟送子”圖,兩邊則是“富貴花開”的紋樣,密密匝匝的花團錦簇。


  沈薔薇身上穿著寬大的睡袍,長長的直蓋過腳踝。她的長發隨意披散在肩頭,隻是身形瘦弱,無端的讓人看著憐惜。


  那一張清透白皙的臉上,布著點點紅痕,被流光一襯,豔若桃李。蘇徽意伸手撫上她的麵頰,問:“疼麽?”


  明明隻有簡單的兩個字,卻讓沈薔薇紅了眼睛。她搖了搖頭,偏要回答,“不疼。”


  蘇徽意自口袋裏掏出燙傷膏,打開蓋子,用食指抹了些,輕輕擦在她的臉上。他的手上有常年握槍留下的繭子,這樣摩挲著她的麵頰,帶起微微的癢意,她也不知怎的就抬起眼,與他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好似時間都靜止了,眼前隻有蘇徽意的臉,被光線勾勒出美好弧度,那雙眼睛黑如點漆,這樣看著,竟就熠熠閃著光。


  沈薔薇把心一橫,鬼使神差的就湊了過去。猶豫也不過一瞬,她的唇就貼上了他的唇。


  感受到他的氣息灼熱的覆上來,讓她很是憋悶,又不想掙脫。身上如同觸了電,被這一吻驚起所有感覺。


  蘇徽意淺淺勾起唇角,就伸手按住她的後腦,加深這個吻。夜色逐漸濃鬱,鏤花的窗欞透進一縷淡青色,又好似薄霜鋪了一地,隻是淺淺的泛著白瓷的光。


  沈薔薇忽而推開了他,將臉撇開,說:“七少回去休息吧,少奶奶還再等著你。”


  蘇徽意靜默的看了她片刻,才起身解開了領口的扣子,淡淡說:“你的那些小心思,我心裏都清楚。隻是有的時候想想,覺得挺沒意思的。你休息吧,我走了。”


  沈薔薇看著他闊步走出去,忽而悲哀的發現,原來自己還是愛著他的。愛?這個字眼自腦海裏閃過,竟就讓她渾身都顫抖起來。


  耳畔是他越走越遠的腳步聲,她赤著腳下了床,透過窗欞去看,就見他往小樓走去,頎長的身影在墨色的光暈下,變成一個模糊的輪廓。


  她抱膝坐在了地上,將身體蜷縮在牆角,好似隻有這樣才能帶給自己一絲慰藉。


  那風呼啦啦的,她默默聽了片刻,起身走回去,伏在了床上,合上眼又睜開,這樣反複了幾次,像是忽而厭倦了,輕輕的歎一聲,可這注定是個不眠夜了。


  直到了天亮,劉媽便帶著一眾丫鬟過來伺候,沈薔薇一早就醒了,由著丫鬟忙活了近一個小時,她因著昨晚沒有睡好,所以精神極差。


  拿著個象牙梳坐在妝台前隨意梳了梳頭發,說:“七少和少奶奶起來了麽?”


  雲清站在妝台的一側,聞言就答,“還沒有。”


  沈薔薇驀地把梳子摔在了地上,一屋子丫鬟見狀,都屏息以待。她自鏡子裏隨意望了一眼,就打開抽屜,自裏麵拿出一個銅胎鎏金掐絲琺琅首飾盒。


  她自袖口拿出個精致小巧的鑰匙,擰了幾下,再輕輕按開機括,盒子“啪”的一下就彈開了。沈薔薇將首飾盒對著自己的方向,倒像是不想讓人看見裏麵有什麽一樣。


  雲清離她最近,不過晃眼一瞧,就見裏麵擺著些鑽石首飾,而下麵有一個鑽石胸針,上麵密密匝匝的金剛鑽,也不過才看了一眼,就見沈薔薇自裏麵拿出了一對翡翠耳環。


  又是“啪”的一聲,她合上蓋子,對著鏡子兀自帶著耳墜子,那耳墜子是滿陽綠的翡翠,端的是質地飽滿通透。


  沈薔薇帶好後,對著鏡子照了照,才說:“給我挑一件素淨的旗袍。”


  雲清答應了一聲,沈薔薇透過鏡子去看,就見她拿了件素白的雙圓襟旗袍,領口及袖口都細細紋了花樣,下擺繡著折枝梅花,素雅中又透出一點端莊來。


  沈薔薇很喜歡,因旗袍收了腰,穿上後很是合宜好看,惹得屋子裏的丫鬟們齊齊讚歎。


  這邊沈薔薇正照著鏡子,就聽院子裏的婆子張媽過來請人,她站在門口,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偏要裝出老媽子的款來,說:“姨奶奶,七少和少奶奶請您去吃早飯。”


  沈薔薇恩了一聲,穿好大衣,就帶著劉媽和雲清出了偏房。原本依著蘇家的規矩,都是要去正廳的餐廳裏用飯的,但自二公子成家後,常常不去吃飯,慢慢的幾個公子爺也都不往餐廳去,隻在自己的院子裏吃。


  張媽引了沈薔薇進去,就見蘇徽意和方語嫣正在吃早飯,沈薔薇客氣的同他們打過招呼,就坐下吃飯。


  她沒什麽胃口,隻是做了一早上的戲,不免身心俱疲,以至於這一餐吃的極其敷衍。


  方語嫣倒是笑意盈盈,偶爾看向蘇徽意,竟就是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蘇徽意全程一言不發,吃過早飯,就接過侍從手中的軍氅,闊步走了出去。


  方語嫣忙就起了身去送,沈薔薇慢悠悠跟在後麵,就見蘇徽意已經走出了院子,轉顧方語嫣,她自然臉色極差,一雙白皙柔嫩的手使勁扯著帕子。


  沈薔薇見她今日穿著身緋紅對襟旗袍,頸間帶著一條黃金的項鏈,藍鑽石的墜子好似水滴一般,飽滿的都要溢出水來。


  那方語嫣見狀,就笑了笑,說:“姐姐在看我這條項鏈?”


  沈薔薇明知道她要炫耀,還是做出誇讚的神情來,說:“少奶奶這條項鏈真是漂亮。”


  “是七少送給我的。”方語嫣一麵得意,一麵將墜子拿起來,摩挲在指尖,說:“這藍鑽石原也不算多稀罕,咱們國內的女人偏愛翡翠、寶石。七少知道我不喜歡這些俗裏俗氣的東西,特意托了人自美國給我帶過來的。”


  她抑製不住得意的笑笑,“全金陵隻此一個,獨一無二。”


  沈薔薇不由就羨慕的說:“七少待少奶奶真好。”


  方語嫣見她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愈發的猜不透這人的心思。她想著昨晚的新婚夜,原本該是良辰美景,可蘇徽意竟睡在了會客廳裏麵,連臥室的門都沒有進。


  她咬了咬牙,轉顧沈薔薇,見她低眉順眼的站在旁邊,當真是一副謙卑恭順。


  沈薔薇說:“少奶奶,我昨兒晚上著了涼,現在頭還暈著,就先回去了。”


  說罷,依著舊禮福了福身子,方語嫣也不耐煩敷衍她,就揮了揮手中帕子。


  抬眼去看,見窗外又下起了大雪,鏤花玻璃窗上結出了霜花,放眼望一望,隻覺得頭頂陰雲密布,這樣尋常無趣的日子,倒讓她連盼頭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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