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4)
時值下午,軍部辦公室烏煙瘴氣的,蘇徽意靠坐在沙發上,對麵則是他的幾個心腹幕僚。
那幕僚秦桐雋是個大煙槍,每次開會都是煙杆不離手,好在幾個文人湊在一處,說些政局謀略,也並不覺得難熬。
會開了不過短短兩個小時,蘇徽意腳下已經淩亂堆著幾個煙頭,他站起身朝落地窗走去,外麵正飄著鵝毛大雪,整個城區都是白花花的影子。
軍部外麵就是校場,整片的空地上鋪著厚厚的一層雪,因此時節,軍官們練槍全都轉為室內,一望之下,隻有幾個衛兵背著槍堅守崗位。
一眾幕僚開會商討關於最近政要接連遇刺事件,那秦桐雋說:“也未必是扶桑特務做的,要我說,很有可能是內部人做的,你們看看死的這幾個人,看似是政要,其實不過是手裏沒權的文人,扶桑特務盯著他們手裏幾份沒有價值的文件,這說的通,隻是沒有必要殺人滅口,目標太大了。”
蘇徽意淡淡說:“秦老說的不錯,能攪和出這事兒的,除了我家中那兩位哥哥,還沒有人有這樣的膽子。”
他稍緩了緩,才走到辦公桌前,自散落的文件中拿了一份出來,隨意掃了兩眼,上麵全部都是數字。
這類的機要密電,過手的人很少。由機要文員第一時間送到他這裏來,文件上都是用軍用特質的膠粘好的。
他按了秘書的電話,說:“進來。”
秘書張清遠很快走了進來,蘇徽意將文件遞給他,淡淡吩咐,“送去機要處。”
因著軍部每日文件很多,張清遠過手的就有上百個,早已習以為常。他斯文的說了句是,就快步走了出去。
蘇徽意坐在椅子上閉目眼神,秦桐雋朝那邊掃了幾眼,又默默抽起煙來。幾個幕僚麵麵相覷著,卻都沉默下來。
隔了半晌,就見林寧敲門走了進來,直到近前,才說:“七少,人已經盯上了,暫時沒什麽動靜。”
蘇徽意撫額恩了一聲,說:“老二最近與平家軍打的火熱,倒是沒有辜負父親對他的期望。現在父親撂了這爛攤子到我手上,我是沒什麽耐心周旋,修建鐵路這塊兒讓尹仲棋盯緊了,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就直接抓人。”
林寧應了一聲,問:“今兒晚上劉司令家有宴會,已經送了帖子過來,七少要去麽?”
蘇徽意略一沉吟,才疲倦的點點頭。
因著這類宴會都要攜帶女眷,林寧正躊躇著不知該怎麽詢問,卻聽蘇徽意淡淡說:“我自己過去,不必通知家裏。”
才剛過了五點,外麵的天已經黑下來,劉媽推門進了偏房的廳裏,在門口拍了拍身上的雪,嘴裏止不住的小聲嘟囔。
沈薔薇原本在廳裏看書,見劉媽這副樣子,想著許是小樓裏的丫鬟又說了什麽難聽的話,她不想去理會,就翻了一頁書,安靜的看著。
劉媽倒是乖覺,什麽也沒有說。直到了五點半,張媽就來了偏房,她原是府裏的老人,眼見著沈薔薇不得寵,免不了要奚落。
就站在門口,說:“姨奶奶,七少還沒有回來,七少奶奶讓我過來問您,晚飯是去餐廳吃,還是端到這裏來?”
頓了頓,又說:“七少奶奶身體不太舒服,已經命人將飯送到了樓裏,姨奶奶過去餐廳吃飯也沒什麽意思,不如就直接端過來吧。”
沈薔薇眼見著一個婆子來耀武揚威,聽她不鹹不淡的這幾句,心裏也說不出什麽滋味,隻將書一合,說:“拿到這裏,以後也不需要問我,直接拿過來就是。”
張媽見她動了氣,不過是個黃毛丫頭成了主子,倒像是肚子裏沒有半分城府。這樣想著,不由就笑著應了聲,走了出去。
吃過晚飯後,沈薔薇就去了浴室洗澡,開門就見偌大的空間,裏側擺著白瓷浴缸,中間隔著一張九色琉璃曲屏風,其上雕刻著山水花鳥。四角則包著青色玉石,一看便知,非同凡品。
雲清早早就放好了熱水,沈薔薇試了下水溫,就揮了揮手,說:“你出去吧。”
雲清眼見著她脫下睡衣,就應了一聲,隨手將睡衣拿起來,說:“小姐,我去再拿套幹淨的給你。”
沈薔薇靠在浴缸裏,聞言就看了她一眼,才輕輕點了點頭。
雲清手心裏都是汗,她攥緊睡袍盡量緩著步子走了出去。待到了門口,她朝四周望了望,確定沒有人上來後,才將睡衣打開,輕輕抖了抖,就見一個赤金的小鑰匙掉在了地上。
不過“叮”的一聲,卻讓她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慌得將鑰匙撿起來,拿出藏在袖口的泥模子,將鑰匙印在了上麵,再輕輕取下來,就見模子上印出鑰匙清晰的紋路。
隱約聽見浴室內嘩啦的水聲,忙就輕手輕腳的走開去。
沈薔薇在浴缸裏泡了近一個小時,才起了身。因著之前那次摔傷,蘇徽意特意命人在浴室中鋪了防滑石,又在浴缸下鋪了厚厚一層地巾。
雙腳踩上去,倒好似踩在雲朵之上。她穿上浴袍,趿了拖鞋出去。就見雲清等在門口,見了她就說:“小姐怎麽沒喊我?”
沈薔薇一邊朝臥室走,一邊說:“我聽著門口靜悄悄的,以為沒有人。”
她進了臥室,對著雲清說:“你回去吧,我這就休息了。”雲清恩了一聲,關上了房門。
沈薔薇輕著步子走到床邊坐下,一顆心驚疑不定著,倒好似是沒了主意。
隔了半晌,才起身走到妝台前,拿起桌上的小鑰匙緊緊握在了手心,肩頭在止不住的抖著,抬眼去看,暗夜漆黑,隱隱彌漫著迷霧。
她很晚才睡過去,隱約聽見院子裏一陣雜遝的腳步聲,竟就睜開眼,趿著拖鞋走到窗子前。
就見蘇徽意闊步朝小樓裏走,丫鬟婆子烏泱泱一群人迎出去,遠遠的,就聽見方語嫣嬌笑的聲音。
沈薔薇隱在窗子後,背靠著牆默默站了片刻,想著蘇徽意那一句,“沒意思。”此刻發著怔,確實沒趣。
因著得了沈薔薇的命令,一大早張媽就派了丫鬟來送飯,劉媽看在眼裏,止不住的發牢騷,“這少奶奶為了不讓七少和小姐見麵,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沈薔薇無心理會,看桌上擺放著一海碗粥,並幾樣醬菜。眼見著丫鬟都退了出去,沈薔薇才低聲說:“這事兒恐怕沒那麽簡單。”
她往門外瞧了一眼,壓低聲音說:“嬤嬤,我懷疑是有人想借著方語嫣的手給我下毒。”
劉媽詫異的瞪大眼睛,沈薔薇看向桌子上的吃食,又說:“我想起上一次腹痛,心裏總是不安,這一次張媽單獨送了吃食過來,我覺得很有可能是有人想害我……”
她想著自己如今身在蘇徽意的院子內,能把手伸的這麽長的人隻有蘇苼白,隻是蘇家內宅多的是虎豹豺狼,難保不是背後另有人在使絆子。
她沉吟了片刻,才說:“吃食既然是張媽送來的,她又擺明了是方語嫣的人,顯見是有人想要先借著她除掉我,在將罪責推到她身上……會是誰呢?”
說罷自嘲的笑了笑,“我現在就是疑心病太重,可能這飯菜裏根本就沒有毒。”
劉媽擔憂的看著她,說:“小姐這是落下毛病了,那句話說的真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沈薔薇輕輕點了點頭,才說:“自從蘇子虞提醒我後,我就在試探雲清,那天我故意在她麵前打開首飾盒,她看見裏麵有個鑽石胸針。”
她頓了頓,“昨晚洗澡的時候,我故意將小鑰匙放在了睡袍的袖子裏。等著看吧,內鬼就快現形了。”
劉媽又恨又氣,說:“這個賤皮子!也不知道圖什麽?!”
沈薔薇低聲說:“嬤嬤千萬別露出馬腳,還有那個張媽,你一定要小心她,記住了麽?”
劉媽謹慎的點點頭,想著小姐處境這樣艱難,不由就是一歎,問:“小姐,要不要我去廚房給你做點吃的?”
沈薔薇搖了搖頭,說:“嬤嬤,你留意一下雲清,就像平時一樣,別讓她看出來。她見了什麽人,你都要來告訴我。”
劉媽應了一聲,沈薔薇冷笑一聲,“希望我的想法是錯的。”
才剛過了六點半,林寧就進了小樓,一路走到會客廳門口,輕輕敲了敲門,“七少。”
他推門進去,就見蘇徽意自沙發上起了身,他身上還穿著昨日戎裝,顯見這一宿伏在沙發上睡的並不好。
林寧想著七少這幾日都睡在會客廳內,隻怕時間長了會攪得內宅不安寧,就試探著問:“七少,用不用搬張床進來?”
蘇徽意揉了揉額角,淡淡說:“讓方語嫣把東西收拾一下,到偏廳去住。”
林寧見他神情嚴肅,不由勸說:“就算七少不喜歡少奶奶,也不用急著趕她出去,畢竟這才剛結婚,隻怕大帥那邊還盯著。”
蘇徽意起身往一樓的盥洗室去,聞言就淡淡說:“做了這幾天的戲也盡夠了,難不成我還真要跟她相敬如賓?”
林寧知道七少心中有氣,此刻也不敢多說什麽。見侍從官拿了換洗的戎裝過來,他伸手接過,跟在蘇徽意身後下了樓。
那方語嫣特意起了個大早梳洗打扮,此刻才出了門,就見蘇徽意正往一樓去,忙不迭的追上去,喚了聲,“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