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二十二章·造勢過大
在帝辛、子回,以及宮道兩側的所有王城衛兵都在笑話頂著個臉盆,大搖大擺的費潛時,他卻是無比得意。
或許在帝辛眼中一個金盤算不得什麽,子回見多了珍寶,也不會太過在意——可這東西隻要拿到外麵去,就價值百倍,千倍了……其價值,可不是簡簡單單能以青銅重量和鑲嵌多少珠寶來衡量的。
“主人,您這是……”
守在王城外的費粱和蠃莫名其妙地,看著費潛滿麵春風溜達出來,腦袋上明晃晃的大臉盆兒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王上罰我的,叫我頂著,不入家門不得取下。”費潛屈指敲敲頭頂,聽那清脆的金鳴,實在悅耳極了。
費粱茫然地撓頭。雖說這東西是挺好,可家裏也不是沒有相似的,至於這麽樂嗬嗎?都被王上懲罰了,眼下不該垂頭喪氣嗎?
“走走走,奔城北,去拜見比幹大人!”不理會他們的疑惑,費潛跳上馬車,叉著腰大叫。
蠃牽著馬,調頭調了一半,停了下來,遲疑地望向費潛。
“主人,天色已晚,又不曾投過拜帖,就這麽登門實在失儀,不妨明日……”
“嘿,在殷地生活這些時日,你也掉進規矩裏了?國事在身,何須拘泥禮儀,大事拖延不得,走,趁著天還亮著快些上門。”
總覺這般行事有些孟浪輕佻,可也不好多說,蠃搖搖頭,引著馬車向城北行去。
車輪緩緩轉動起來,費潛倚在欄上咬牙跺腳——想要創造更大效益,少不了精心包裝,可顧不得羞恥不羞恥,丟人不丟人了。
他把粘在麵上的水漬擦幹淨,整整衣衫,而後把金盤翻了過來,從扣在頭上變成了托在頭上——隻教咱頂著,可沒要求正著還是倒著。用力搓了搓臉頰,深吸一口氣,費潛扯開了嗓子。
“王恩浩蕩!賜珍寶金盤,臣下感激涕零!”
“唏律律——”
突然這一嗓子,把馬給驚了,費粱花了好大勁才拽住,和蠃一起回頭看向費潛,一臉詭異。
“看什麽看,幫我一起喊,費粱,敲著你的劍喊,給我弄點聲響來!”
不明所以,但費粱還是聽話的,抽出劍來當當當彈著,可要他開口大喊就難了,尤其是進入鬧市區,行人多起來之後,剛擠出兩個字就臊得滿臉通紅。
蠃就更不用說了,眼神古怪地瞄了費潛兩眼,抿著嘴不出聲,埋頭裝啞巴。
“王恩浩蕩!賜下珍寶,臣下感激涕零啊!此乃無上榮光,我願與諸君分享,這可是王上禦用的金盤,稀世之寶啊,都來看啊!”
費潛誇張的鬼叫引來了路上行人的注意,無數道目光一瞬間集中到他頭頂的金盤上。青銅器本就已是奢侈品,尋常人難得一見,再加上在餘暉裏光彩奪目的金珠寶玉,更叫人挪不開視線。
帝辛不止是政治意義上的至高存在,同時也是宗教界“名義上”的唯一領袖,他用過的東西,別說是如此耀眼的金盤,就是一塊石頭也足以讓殷人視作神物。因而在聽說這東西是君王禦用之後,路人們頓時沸騰了,忽的圍上來,爭相瞻仰。
看著路人蜂擁而來,無比崇敬地仰望金盤,渴望觸摸卻又不敢褻瀆,忙不迭行禮叩拜,費潛笑了。
“
這是我們的王使用過的金盤,就在方才,我還親眼見到王上用它濯麵!它沾染了王上的神人氣息,已成為一件神物,隻是瞻仰,也能得到王上深厚福祉的護佑,武力攀升,禦射無師而通,疫病不侵,壽數漲上十年!快去呼喚親朋,都來望上一眼!”
從前見多了電視上賣假藥的如何忽悠人,費潛隨便一張口就是一套誘人的說辭。在沒有經受過騙子摧殘汙染,並且對君王無比崇拜的殷人聽來,振聾發聵,根本不需要“托兒”來配合,就不約而同地深信不疑了。
呼啦,路人一哄而散,大呼小叫地往家跑,怕費潛跑了,還有人深明大義地站出來負責看守跟隨,而其他人也熱淚盈眶的表示,一定不會辜負勇士,這就幫他把家人叫來。
人們散的快,回來的更快,剛才隻是百十來人,再回來可就是人山人海了,一派萬人空巷的盛況,地麵都隱隱震顫起來。
“把馬拽住!把馬拽住了!”馬被嚇地尥蹶子,費潛同樣心慌,“我勒個去,有點鬧大了,可別整出踩踏事件啊!”
好在狂熱沒有衝散敬畏,殷人還是不敢在“神物”麵前太過混亂,褻瀆神威的,很快就自覺地安靜下來,不再吵鬧,亦步亦趨地跟在馬車後麵,大大小小一雙雙水汪汪的眼睛仰望著費潛,哦,是他頭上的洗臉盆兒。
“咳咳,太恐怖了,呼……”
費潛長出一口氣,定下心神,扯著嗓子將方才的說辭又忽悠了一遍。
“真的,真有疫病不侵的神力啊!”一個病歪歪的家夥突然大叫起來,“我病倒數日,氣息不暢,渾身無力,現在大好了,精神許多了!”
這一聲喊引來一片驚呼,人群跪倒一片。
“……”
費潛古怪地看看那個主動當“托兒”的家夥,滿臉通紅,氣喘如牛,這是……感冒了鼻子不通氣,現在跑了一路加上心理作用,鼻子通了吧?
不過有人配合,倒是好事,金盤的“神力”算是被坐實了,洶湧人群在短暫的喧鬧後迅速再次平靜,莊嚴肅穆的氛圍悄然彌漫,人們不約而同地開始跟在馬車後一步一叩首,如同朝聖,讓費潛有種立地成神的錯覺。
“蠃,馬車慢一點。”
聽到吩咐,蠃低聲應著,速度慢了些,回首間偷瞄向費潛的目光震撼、費解又敬畏。他無法理解,那確實應該是一個正常的洗臉盆兒,頂多精美貴重了些,怎麽就在一番胡言亂語之下變成了神物呢?費無疾這張嘴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人群不知不覺間越發壯大,形成了綿延數裏的長龍,真真的萬人空巷,隻怕是半座王都的人都擠過來了。
這還是貴族與其附屬自矜身份,不願與平民擁擠在一處的緣故,不然以朝歌貴族、平民的比例,人數隻怕還要翻上一番。
即便如此,也有不少消息靈通的中下層貴族按捺不住,派人來觀望,更有年輕一輩的憑著身手矯健,攀到高處追逐,一時間地上人流洶湧,兩側房頂高手飛縱,好不熱鬧。
稍遠些,不惹注意的房頂,兩名年輕男子眺望著招搖的馬車,皆是神色詭秘。
“發,此子如此驕縱輕狂,實在令我難忍怒氣,若趁其忘形之時,暴起擊之,當可得手,你可願助我?”
“兄莫忘了子旦之事,
當眾擊之,不僅惹禍上身,還會連累令尊。”
“你難道忍得了!?且不言你當朝受辱,你兄弟可是因費家小兒傷了根本,絕後了!”
“哼,那一箭我怎麽會忘,隻是決不能在王畿對他出手……兄且忍耐一時,我已得訊,東征就在旬月之間,此子帳下那些奴隸也要出戰,是以我欲請命,親率岐山武士參戰,到時……”
“到時便可……大善,我亦求肯父親,率微地勇士東行,其時還望你我同心合力,除此豎子!”
窺伺者悄然離去,費潛並沒有察覺到充滿敵意的目光,他有點慌亂。
包裝是包裝了,造勢也造起來了,可這過萬平民該如何解散啊!
“諸位!小子尚且有事在身,今日便到此為止如何?明日還有機會!”
費潛如此呼喊著,可惜沒人離去,一雙雙眼睛盯著金盤,直勾勾的,若不是不敢衝撞貴人,怕是會忍不住圍上來,將馬車困在此地,讓他們再多瞻仰幾個時辰,多沾些君王的福氣。
“娘哎,這可怎麽辦,欺負我人小啊……得找德望足夠的人來幫忙,費粱,加快速度,快去見比幹大人!”
馬車加速前進,追隨的人群也緊趕慢趕,馬兒邁開了步子,人流也奔跑起來,聲勢駭人,直向城北湧去。
比幹是帝辛的族叔,比之外人更為可靠,所以不僅身負朝政要職,還兼任著令尹,處理朝歌城大到刑案,小到丟雞的一應事務。市長、警察局長、法院院長等繁雜事務一肩挑,比幹整日焦頭爛額,除了早朝,其他時間都耗在衙門裏了,不到天上見了月亮,甭想下班。
往日裏這時辰正是最忙的時候,太陽西斜,天色漸暗,做工的下工,賣貨的收攤,得了閑就來打官司了,一股腦把雞毛蒜皮的爛事堆過來,把比幹逼得頭大。
今天運氣不錯,告狀的少,好不容易清靜些,比幹吩咐從人溫了酒,切了半扇羊肉,正想小酌消遣,卻聽得轟隆隆踐踏之聲由遠及近,奔著自己地頭來了。
“發生何事!?快去查看!”比幹心裏直突突,聽聲音少說幾百號人,這是多少官司啊!還讓不讓人好活了?
從人跑出去透過門縫瞄了一眼,鬼哭狼嚎地奔回來,滿頭冷汗。
“大人,您快去看看,出大事了!人,好多人……怕不是民變了!”
“什麽!怎會生亂?不得驚慌,你等隱於幕後,若是誤會,可出來平複民眾,若確認民變,速速逾牆而出,往大營調兵!”
比幹大驚失色,撞翻了案,迅速又鎮定下來,部署之後鏘啷一聲抽出利劍,奔向門外。
“大人!您不能去,若真是民變,恐傷及大人性命!”
“我受王命,督掌王畿政務,若民變,便是我失職昏聵之過,百死難贖其罪,苟活亦無言麵對君王,如今又何惜此身!”比幹大義凜然,厲聲喝道,挺劍就要衝出去,打定了縱不能護國安民,也要身死報國的決心。
“嘎吱——”
比幹還沒衝到門口,府門倒先開了,闖進來一個慌張的娃娃,腦袋上歪歪斜斜頂著個金燦燦的洗臉盆兒。
“老祖宗救我……嘎?您這是……”
費潛看著比幹手裏的利劍,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