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二十三章·奸猾
“所以,你是得王上恩賞,得意忘形,炫耀於市上,才意外引來這般混亂?”
比幹緩緩踱著步子,深沉的目光在費潛身上打轉,手指不曾離開掌上利劍,蠢蠢欲動地摩挲著劍柄,似乎隨時會舉劍砍人。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累得,五十幾歲的人扯破喉嚨喊了近半個時辰,才終於安撫民眾,讓堵在門前的人群各回各家。這還是多虧他向來正直,在殷人眼中樹立了良好的形象,換個德望不夠的人來,別說穩住人群,怕是連站出來的底氣都沒有。
“嘿嘿,雖然有些不好聽,不過大概……也算是這麽回事,小子無狀,多虧了老祖宗解圍,無疾頓首謝恩。”
費潛把金盤放到一邊,嘻嘻笑著給比幹磕了兩個頭。
“把金盤拿起來。”比幹的胡須隱隱顫動著。
“?”費潛無辜地瞪著眼睛,不想再頂著臉盆兒,這東西分量不輕,頂了一路脖子發酸,正想歇一會呢。
“既是王上詔令,不入家門不得取下金盤,這裏可不是你費家,你敢欺瞞君上?”比幹把臉一板,義正言辭。
費潛癟癟嘴,隻好把金盤抱起來,扣到腦袋上。
“鐺——”
一聲金鳴,費潛捂著耳朵嗷的慘叫起來,比幹竟冷不防地一劍柄磕在金盤上,像是把人按在大鍾底下敲鍾一樣,震得費潛兩耳嗡嗡作響。
“哼,心頭恨意稍解,舒暢許多,”比幹嘴角不自覺的勾起,複又嚴肅起來,回到主位坐下,“你這無知小兒,引動萬民騷亂,可是大過,好在沒有造成傷亡,否則你父也救不得你!”
“哦,知錯了。”費潛揉著耳朵,苦著臉說道。
“罷了,老夫也懲罰過你,便不再論王法,回家去吧,好生引以為戒,莫要再生事端。”
比幹擺擺手,示意費潛離去,準備命從人解兵卸甲,把酒肉重新端上來,他早就口幹舌燥了。
可費潛卻不識趣,沒有退下的意思,嘿嘿笑著往前湊。
“老祖宗,向來聽聞您德高望重,不止朝臣敬服,萬千黎民亦是對您愛戴有加,小子還將信將疑,今日之事,才叫小子深信傳言不虛,衷心感佩。”
費無疾一恭維人,指定憋著壞,這是宴飲談笑之間比幹聽箕子親口說的,是以費潛一露出笑臉,比幹立刻警覺起來。
“有事相求?”
費潛點點頭。
“啪”,比幹一拍桌案,虎著臉瞪人。
“方才犯下大錯,也敢厚顏開口?還不離去,不然休怪老夫以王法治你聚眾生亂之罪。”
別管你想說什麽,一臉奸笑就不像好事,幹脆閉嘴別說,比幹板著臉,直接堵費潛的話頭。
費潛尷尬地揉揉鼻子,一臉無奈。
“老祖宗,無疾可是為國事來的,本不想勞動您下來,這才上前說話,您老怎麽不領情呢?唉,那隻好請您下堂了。”
在比幹迷惑的注視下,費潛一副好意錯付無情人的受傷模樣,從懷裏摸出
一份帛書來。
“王上詔令,命小子治理朝歌河水,需與老祖宗求個方便,這才登門。”費潛舉著帛書一本正經道。
比幹一張臉有些黑,不情不願地起身下來,鄭重行禮,雖然不是給他的詔令,可總歸是帝辛所書,不能不敬……就是對著費潛這小子打躬作揖實在叫人別扭。
“治河?為何?如何治理?”比幹行過禮,接過帛書,確實是帝辛的手跡,給費無疾權力整治王都河流。
“兩岸黎民將汙穢任意丟棄,致使殷地河水肮髒,又不知險惡,每日飲水造飯皆取用河水,這便是疫病根源。老祖宗既為尹,定然詳察殷地人情,敢問是否時有瘟疫流行?”
“最近一次大疫,是在三年前,前次王都大疫,是在八年前……”比幹將帛書握在手裏,捋起了胡須。
“大疫尚且相隔如此之近,小疫又如何?”
“那便幾乎歲歲不絕了……莫非這疫病便是從河水中來?”比幹神色忽變,一拍巴掌,“既如此何須整治,不如填平了王畿兩條河水為好!民生之用可以掘土得水代之。”
咳……費潛差點沒忍住笑出來,這老爺子雖說正派,可有點……
“老祖宗,河水填平如何使得,掘土取水怎供養萬眾生民,不是任一處便能掘出水來的。何況疫病也非是從河水中來,而是從‘髒’中來,縱然沒了河水,也有黎民丟棄的汙穢堆積市上巷裏,一到夏日臭不可聞,蚊蟲滋生,這才是疫病真正的根源。”
“如此又當如何?”比幹神色一正,請費潛落座,不再以長幼談笑態度對待費潛,而是將他視作我事兼領小亞的同朝官員,嚴肅地談論政務。
“其一,在治理河道,清理汙穢,使殷人飲淨水,而若要河水得以不複舊觀,則需其二,移風易俗,教化黎民,不再肆意丟棄汙穢,構成隱患,建設統一清理之處,並設有司專管此事。”
“若能消弭疫病根源,當是於國有利的大事,然則此事說來不難,卻未必易於啊。”比幹揪著胡須,一會點頭一會搖頭,思索著實施的可行性。
“正因知曉其中艱難,是以才來請老祖宗相助!”費潛放下金盤,長身正色一拜,“這治河之事,小子不才,當可一力承辦,可教化黎民,勸導百姓之事,就德望太淺了,還需尊長出麵,方能令殷人應從,求老祖宗助我。”
“嗯……此事倒是無妨,老夫所慮,乃是耗用錢財必然龐大,如今戰事又起,若再治河,國中錢糧便吃緊了。”
嗐,敢情兩個人顧慮的根本不是一個點,費潛搞不定的是如何呼籲殷人,比幹發愁的卻是國家還有沒有錢。
“王上已賜下五千金。”費潛眨巴眨巴眼睛,意味深長地說道。
“五千金!?”比幹一瞪眼,“如此大事,五千金不過杯水車薪,尚不及調動一師之用!王上實在經曆尚淺,真當治民生所耗錢財就比征戰少上——咳咳……”
見比幹生氣,費潛偷笑,轉身端起金盤放在案上。
“老祖宗且慢惱怒,您看,這
金盤便是小子為此有意從王上手中‘求’來的。”
“金盤可折千金,其上所用珠玉也不過千金有餘,縱然你費無疾舍得砸碎了,也不足旬月之用啊。”
什麽眼光,這麽好的東西砸碎了當碎銅塊用?腦子不太靈啊!費潛一臉黑線,實在為比幹老大人的腦回路心焦。
“老祖宗,這可是王上用過的,如何也稱得上寶物,若贈與您,當如何待之?”
“雖隻是件濯麵之器,不過若王上以此賜下,自當迎接至家中,奉於高台之上,禮敬以對。”
“正是如此,老祖宗,以您這般德高望重,尚且要如此重視,何況旁人?您且試想,此物乃是王上日日使用,已沾染神人氣度,自有靈性。
若對世人言明,為國事,王上又賜福於此,一日擁有,便一日災禍遠離,延年益壽,武運長久,該有多少人爭相一觀?若再放出消息,為籌措治河錢糧,小子甘願忍痛割愛,將此寶售出,又該有多少人願意不計一切登門求取?”
“……”比幹瞅著一臉奸詐的費潛,直嘬牙花子,他算明白這小子剛才到底如何挑動萬民空巷尾隨了,真能忽悠,也真厚臉皮。
“縱然世人希望王上福澤庇佑,願傾力求取,殷地又有誰人拿的出治河所需龐大錢財?王畿諸城最為豪富的便是你費氏,莫非你要將此物售賣給你父不成?”
呸,那不成了拿自家的錢給國家辦事了嗎,這種好人好事咱才不幹,費潛撇撇嘴,心裏暗道。
“老祖宗,您怎的忘了,朝覲王上的外服使者尚未離開王城,若聽聞此事,難道不願意替其主君向王上表一番忠義崇敬?九候、鄂候等封地可是遠大於王畿,錢財想必少不了吧?”
“哦——方伯公候的使臣若聽聞此事,縱然不爭奪此物,也定是要前來出價的,不然,你這豎子恐怕會四下妄言其對王上不敬吧?那可是自尋煩惱嘍……”
比幹揪著胡子,搖頭晃腦地碎碎念,突的一拍桌案,把費潛嚇了一跳。
“無恥小兒,當真可惡,老夫曾言你奸佞妖孽,如今看來倒是確實無虛!何其奸猾!”
好端端的怎麽又罵人呢……
“老祖宗可冤枉小子了,這都是為國所慮,為民犧牲啊,若是王上知曉此事,還不知如何懲治小子呢……嘿嘿,如此老祖宗意下如何?”
“繞來繞去,這才是你此來的頭一件要事吧?想引來各方使臣,就要放出消息,你年幼聲微,怕影響不足,所以來求老夫替你出聲?”
嘿嘿……費潛眨眨眼,純良乖巧地傻笑。
“哼,雖無恥了些,總之為國事而行此計策,老夫便做你手中劍又何妨?這便寫幾份請柬,送往九候、鄂候等使者處,不知你欲何時設宴招待?”
“呃……還要我設宴招待嗎?”
費潛一臉摳門樣,骨子裏的吝嗇發作,舍不得掏錢給一群待宰的冤大頭買酒喝,撓撓頭,湊到了比幹身邊。
“老祖宗……您聽說過拍賣會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