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索命童謠(四)(已修)
見兩人沉默,餘長曦又換了一句話問出口“你們要是哪天知道自己身邊就存在異能者,你們是要不留情麵將其除之而後快,還是選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當做什麽事也沒發生,繼續與她共事?”
麵對這樣的問題,林福生似乎從未想過,問及此,這個高壯的漢子幾乎是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要是我們身邊就有異類出現,我身為警察,一定不會允許他們繼續存在下去。”
他用“異類”兩個字來區分普通人和異能者,打心眼裏已經不把他們劃分為分類那一類了。
餘長曦嘴角的笑容淺薄,卻冷的刻骨。
比起林福生的果斷堅決,薄繁的答案就十分簡單明了,他歎了口氣,望著餘長曦目光堅定,“我會保護她。”
林福生詫異,“你瘋了?你可是警察!”
薄繁沒有半點猶豫,他答道“如果對方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我們應該要多些理解和包容,生而為人,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人生,她們也不例外。”
餘長曦的目光開始變得十分奇怪,她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薄繁的時候,那還是十年前,她還叫餘長曦的時候。
那時候的少年才十六七歲,就因為親眼看到了餘長曦從凶案現場出來,也不管她究竟是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殺人魔,也不擔心自身的安危,愣是跟了她好幾條街,隻是為了知道她的去處,最後還勇敢的站出來出庭作證,跟顧白一起將她打入深淵。
記得那天陽光明媚,天氣很好,她就在家裏默默地等著那一刻的到來。
她知道自己一定會被“逮捕歸案”,但從未想過帶隊的會是一個僅一麵之緣卻不知道姓名的十六七歲少年郎,與那個同她朝夕相處十餘年的人。
那個少年一身藍白相間的校服,目光淩厲,小小少年明明心裏怕的要死,眼睛卻像鷹隼一樣死死的盯著餘長曦,對帶頭的那個警察說“就是她,我親眼看見她從那間房子裏出來的。”
那個時候的少年渾然不知什麽叫做眼見不一定為實,什麽叫做死亡,隻是用那滿腔熱血,一身正義行自己認為對的事。
反觀現在的薄繁,儼然成為了一名優秀的警察,年紀輕輕就穩坐高位,前途不可限量,目光還是那麽的堅定,隻是對改頭換麵、脫胎換骨的餘長曦態度與十年前截然不同。
餘長曦心裏在想,要是薄繁知道了這具身體裏住著另一個人的靈魂,他會不會被嚇得跳起來,然後大呼“怪力亂神!怪力亂神!”
這種場景想想就覺得有趣。
餘長曦喃喃道“在這個世界唯有人心最不可直視。”它比太陽更毒辣,它比黑暗更令人恐懼。
林福生據理力爭“你這話就不對,人心是最善良柔軟的,它承載著千千萬萬個家庭對父母和子女的愛與期望,哪裏可怕了?”
餘長曦轉過頭,望著林福生,伸手扶了扶眼鏡,好些天了,她還是有些不習慣這副眼鏡的存在,總是習慣性的去推一下,她低聲嘖嘖道“事不關己時,人人都是正義的使者,理所當然的對那些所謂的異類口誅筆伐,不依不饒,危及自身時,又恨不能一一撇開那些惡意,生怕沾染上半分,這難道不可怕嗎?”
薄繁默不作聲。
林福生愕然,低頭與餘長曦對視,隔著一層薄薄的鏡片,像是裂開的一條鴻溝,憑空隔出了兩個世界。
後者麵不改色,前者興致全無。
在這浩瀚宇宙中想要求同存異,何等困難。
林福生當然不否認餘長曦的話,但要他欣然接受,並為之喝彩附和,對不起,他做不到。
他林福生上學的時候雖然成績差了點,後來當了警察脾氣爆了點,職場沉浮間早就磨平了棱角,也消磨了曾經的滿腔熱血,久而久之已經變得不那麽力爭上遊了,但唯有一點沒變,那就是初心。
他是一個擁有正義感的警察,為人民的健康安全而生,警察是不允許犯錯的,也容不得他們犯錯。
幾個人各自回到自個的房間,薄繁和衣而睡,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的腦子裏一直都在回蕩著餘長曦說的那一句句看似漫不經心,卻暗藏情緒的話。
如果異能者被抓了,他就真的可以心安理得的坐穩這個位子嗎?
如果上頭決定要將他們終身囚禁起來,他就真的可以忍住不去求情嗎?
如果裏麵沒有餘長曦,也許他可以做到,但餘長曦也是異能者,劉局似乎早就知道,上麵的人也知道,才會將她關起來,那她以後的處境會不好比以前稍微好一點?至少好上那麽一點點。
就在剛剛,林福生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留下薄繁和餘長曦兩個人在狹長的走廊裏四目相對,餘長曦問了他一句話,她問“如果我暴露了,他們要抓我,你會怎麽辦?”
他當時是怎麽回答道的他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餘長曦最後說“你們都是高高在上的警察,打著為人民服務的旗號大肆抓鋪那些異能者,然後呢?找到他們,再隨便找個由頭就把他們殺了還是關起來?”
殺?
薄繁從未想過要人死,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裏能爭取共存是最好的結局,就像是他們還未發現異能者那樣,大家相安無事的生活下去。
但他其實又比誰都清楚,隻要他們出現,就不會有人能夠接納和容忍他們。
因為他們就像是一顆不穩定的定時炸彈,開心的時候就會平平安安無聲無息,不開心的時候說不定就會直接按下按鈕引爆炸彈,最後落得個同歸於盡的下場,不,準確來說,應該是我們死,他們活。
但是他那個時候更在意的是何時才能找到異能者的蛛絲馬跡,然後順藤摸瓜將他們一網打盡,他的任務也就圓滿結束了,從此高枕無憂不畏懼浮浮沉沉的你爭我奪。
眼前的人似乎知道好多好多,但她不主動開口,薄繁隻能自己問“你為什麽不願意幫我們一起找到那些人?別忘了,你也是特案組的一員。”
她答“把他們全部抓起來,然後就是我,對嗎?姓劉的為什麽會答應你放我出來,為什麽會同意我加入特案組,其用心你難道還看不明白?”
沒等薄繁理清頭緒,重新組織語言,她又說到“我這不過是為了自保,別忘了,我跟他們才是一類人,一個可以預知死亡的怪物,一個可以人人喊打的異類,所以我為什麽要幫你們啊?”
“其實我們都不曾為自己的承諾做到什麽,你說你放我自由,拿掉了那隻銀鐲子,又光明正大的把我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下,讓我無處可逃,你說你想把我當朋友,可我卻從不想擁有你這樣的朋友,我許晚不需要朋友。”
靜下心來一想,薄繁這才驚覺自己這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他原本以為餘長曦會憑借這段日子薄繁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而心存感激,這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要餘長曦提供一點線索,哪曾想,餘長曦不僅不感之念之,反而還說她不需要朋友。
而僅僅一牆之隔的客房裏,餘長曦靠在床背上,輪椅被放的遠遠的,哪兒還有半點生活不能自理的殘廢樣。
她的思緒很遠,遠到一眼望不到頭,她的思緒又很近,近到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她曾經也有信仰。
陽光下的五星紅旗是爸爸的信仰,而爸爸是她的信仰。
但最後她拚盡全力想留的人留不住,不想見的人卻偏偏對她笑臉相迎。
正想著,餘長曦突然白眼一翻,整個人直愣愣的朝前撲去,徑直摔倒在了地上,隔著厚厚的地毯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整個人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扭曲著,暴露在外的白皙皮膚上有點點血珠流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呈現在她眼前,青筋暴起,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整個人就像是個血人一樣,看起來可怕至極,嘴裏嗚嗚咽咽的發出詭異聲音,像是痛苦的哀嚎。
隔壁薄繁正準備去洗澡,一向耳聰目明的他第一時間聽到了從餘長曦房間裏傳來的女人的哀嚎,他二話不說就往餘長曦房間跑,著急之下竟連鞋也忘了穿。
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凝聽片刻,他確信自己沒有聽錯。
根據他以往的經驗,餘長曦這多半是又被人共情了,隻是這一次又悲催的“成了”被害人。
他在外心急如焚,現在已經是淩晨四點多了,走廊上空無一人,他敲了敲門,根本就沒人應,餘長曦的嗚咽聲還在持續。
薄繁也不等了,直接疾步衝到了一樓前台,朝前台小姐尋要備用鑰匙,前台小姐是個盡職盡責的員工,涉及客人,她怎麽也不願意給。
最後還是薄繁跟她說再晚可能就出人命了,前台小姐這次著急忙慌的保險櫃裏取出一大串鑰匙。
她也來不及一把一把的去尋,直接全部帶上了,根據鑰匙上的房間編號一把一把的找,還是找了兩三分鍾。
房門一開,一股濃鬱的血腥之氣撲麵而來,床上並沒有人,浴室也沒有,還是前台小姐在床的另一側發現了渾身是血的餘長曦。
等薄繁把她送到醫院的時候,她整個人已經奄奄一息,隻剩下半條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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