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雙方都不願意和解, 擇日就要上衙門理論明白。
福城縣的縣衙也不算太遠,早起會半個時辰的路程就到。這裏的布置比鎮上的衙門大許多,建築雖然陳舊, 也能看出昔日的輝煌。
知縣三年一任,為了避免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曆任官員都不願意整修。況且這也能突出自己的清廉無餘財。
陳知縣一早就接到這樁案子,心裏不情不願。他當初願意調到這偏僻的地方當知縣,隻求一個虛混度日,能和稀泥的案子鐵定和。所以他問了三遍, 真的不和解嗎。
“又是那些刁民,無事都要生出三分是非,辛苦大人了!”胡縣丞先諂媚的奉承著, 好話不要錢的丟出來。
陳知縣拿起狀紙, 冷笑了一下:“好熟悉的名字!胡縣丞的小舅子是不是就叫這個名字?”
被揭穿之後,胡縣丞反而笑了,“大人明鑒,我那小舅子的確來告訴過我,他可是守著規矩簽了契約買下東西, ”至於背後用的手段暫且不提,“現在買家反悔, 他自然不幹。”
“買的什麽?”
“不過是些小食的秘方,多試幾次總會做出來。我那小舅子講道理,擔心別人的生計還花了錢。但那方子是兩方共有的,估計是另外一方沒商量好怎麽分錢。”胡縣丞撇了嘴角, “這就訛上了唄。”
“喔。”陳知縣答應了一聲,他可是知道,胡縣丞的話隻能信三分, “先上堂吧。”
能和就和,反正一推二五六,他作為長官,隻需要穩坐釣魚台。
所以陳知縣端坐在正大光明牌匾之下,一拍驚堂木,“堂下何人?”
張守業搶先一步,“草民張守業,大人治下福城縣青平鎮人,一直以來遵紀守法本本分分做生意。不久之前剛剛買下幾個小食秘方,也是按照規矩付足了銀錢。但是,”他嘴邊露出一絲冷笑,“原告自稱是秘方的擁有者,現在反過來告我,大人,你可要給我主持公道啊!”他說完深深鞠躬,一副良善小民被欺壓的模樣。
這些都是他姐夫教的,先聲奪人,裝慘賣乖,隻求青天大老爺做主。這招他用過好幾次,所向披靡,加上姐夫的幫助,無往不利。
陳知縣沒點頭也沒搖頭,摸著胸前的長須,“行了,原告說話。”雖然他幾句話捧的他心裏很舒服,但,不能做的太明顯不是。
這時陽光斜斜的照在側麵的柱子上,穿著青色儒衫的人上前一步,陽光仿佛給他披上一層外衣,他行了個儒生禮,“學生見過大人,大人幾月不見,風采依舊啊。”
一來就套近乎!還套的比他高明!張守業更有興趣了,對手果然不是白給的。
這人當然是曾湖庭,為了這次登場他還特意換了衣衫,力求塑造一個不諳世事的書生形象。果然效果不錯,陳知縣饒有興致的探出來,“你是?”
一個縣城的學子那麽多,他記不得每一個。
“大人忘了,學生剛剛參加過縣試。說起來,大人還是我的恩師。”主考官和考生就是這麽能拉關係,官場上密密麻麻的關係就是這麽來的。
“學生家境貧寒,自來就靠著幾個小食配方供養讀書,才從府城歸來。也幸好孔大人慧眼,滿載而回。學生還沒探到家門,就先被告知合夥人卷著財物跑了,後來幾經打聽才知道,合夥人私下賣了配方,大人這是我跟合夥人簽的契約,上麵說好是我以配方入股,但配方歸我所有。”他手一抖亮出契約,官差上前來取走契約。
契約寫的明明白白,根本沒有疑義。沒有把握的事情,他怎麽敢來做?
張守業見勢不妙,對方來勢洶洶啊!不過他也不是白給的,擺出迷茫的表情:“那,豈不是草民也被騙了?”
“大人,先把騙子找到啊!”
“不用找了,就在堂下!傳證人!”官差們喊一聲,老錢和芳姐就被帶上來。兩人的狀態截然不同,芳姐是頹廢和憔悴,老錢是帶著不正常的亢奮。
這些日子,他們一想到原本有一大批金元寶在他們麵前,他們當垃圾扔掉,就氣的睡不著。
老錢夜裏做夢都是這件事,此刻,現在看到整件事的罪魁禍首張守業,眼睛裏瞪出紅血絲,嘶吼一聲,“你賠我銀子!”就想當堂給張守業一拳。
張守業年輕力壯當然能躲過,為了塑造自己無辜的形象,左閃右避還按下黑手,老錢人沒打到,自己還挨了好幾下,等被拉開時,他氣喘籲籲地劃拉手腳。
“你混蛋!你騙子!”
張守業嘴邊漏出隱秘的微笑,老錢越是刁鑽,他也是開心。
“肅靜!肅靜!咆哮公堂是要拉出去打板子的!”陳知縣忍無可忍的一拍驚堂木,“都給我好好說話。”當他這裏是菜市場嗎?
老錢安靜了,在下麵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全交代了,在他的描述裏,自然是張守業威逼利誘,想盡了一切辦法來給他下圈套。
張守業又是一連聲的喊冤,稱他是正常的買賣,也把他的契約呈了上來。那契約上也是無懈可擊,工工整整,還請了有名的老人做見證。
這案子,好像陷入了死局。兩邊都是無辜,兩邊都被騙,隻有最可惡的老錢和芳姐,要退出自己的所得。
陳知縣正要判決,讓張守業歸還秘方,張守業突然喊一聲,“等等!”
“等什麽?!”
張守業猶猶豫豫的說,“知縣大老爺,草民為了做生意,熟讀過本朝律法,我記得律法的第三百七十八條,第三人不了解買賣雙方關係的情況下,契約已經完成轉移,這是算作成立的吧?”
陳知縣皺眉,“有這麽一條嗎?”他怎麽記得不太清楚。
胡縣丞適時的呈上律法書,翻到三百七十八條,還果真寫著這麽一條。
在房產,地產轉移時,並不占有物權的人如果做了買賣契約,如果接受人出於善意且毫不知情,則視為契約成立。
早年經常有這樣的事發生,比如房屋買賣,善意的買房人的通常都能獲得房屋的所有權,損失則需要去找轉讓人賠償。這一條在幾百年後,也叫做善意第三人。
換句話說,曾湖庭隻能去找老錢賠償損失。
這麽偏門的律條,要說張守業能找到,陳知縣妥妥的不信,他看胡縣丞那架勢,那送上律法書的速度,早有準備啊。
陳知縣歎口氣,他還很欣賞這學生,但律法所在,他不得不按律執行。剛剛要宣布判決,曾湖庭又喊一聲,“等等!”
已經聽了兩次等等的陳知縣好脾氣的說,“又等什麽?”
“我跟張少爺說兩句話。”曾湖庭蹲下,臉上帶著笑容,悄聲說:“謝謝。”
謝什麽?張守業心生不妙,他可是完全按照姐夫說的做,姐夫熟悉律法,難道還會被坑?
“我舉證,張少爺可不是善意人,他是出於搶奪的目的,先是惡意唆使芳姐的弟弟賭博欠下巨款,然後讓芳姐的寡居表妹雪梅在老錢耳邊吹風,讓老錢拿著錢後跟她雙宿雙飛。他們對於做下的事情很愧疚,願意上堂來作證。”
曾湖庭拍拍手,曾小二和曾小三就笑嘻嘻的從人群後麵擠了出來,剛才他們還沒在後台,現在神出鬼沒,帶著一個婦人,一個打手模樣的人出現。
養了幾年,他們從瘦小的豆芽菜抽條成了少年,把人推上來後,乖乖站在曾湖庭背後,喊了聲大哥。
曾湖庭回他們一個笑,讓他們稍等。
人被推上來的一刻,張守業心裏就喊著要完,他之前做這事不太隱秘,因為本來就沒把老錢和芳姐看在眼裏,給錢他們不賣,他自然照著老招數背後搞鬼,甚至因為駕輕就熟,連管家都沒用,都是他自己上陣。
打手和表妹乖乖的交代著,時辰,地點,每一句話,甚至他當天的衣著都說的清清楚楚,由不得人不信。
“大人,不是這樣的!大人我是冤枉的!”張守業麵對事實自然不會承認,連聲喊冤。
“那我們看到的都是鬼嗎?”表妹大聲說,“那天所有客棧的人,都能作證。”
“我身邊的朋友也能作證,”打手補充。
“好了,事實如何,我自會判斷。”
陳知縣聽著摸著下巴,瞥了胡縣丞一眼。胡縣丞縱橫福城縣多年,總算是踢到鐵板了,他跟胡縣丞也不至於不睦,不過胡縣丞經常仗著老資格教訓他,見他吃癟,陳知縣暗爽。
事情已經明明白白,張守業見利起意,私底下謀劃了搶奪秘方,麵對事實還意圖狡辯。最後的判決是張守業退還秘方並且不得使用秘方中的小食,老錢交還五百兩,並且罰銀二十兩。
張守業看到姐夫不停對他搖頭,隻能暗地裏忍下這口氣,他知道現在的局勢對他不利,隻能等到日後翻身的機會。
不過,這書生還是太年輕了!他早就看過秘方,手下的廚師也學會,隻要不在福城縣做這些,別人誰也管不到。
這就是非實物類交易的壞處了,就像武功秘籍,被人複製也沒地說理去。
張守業決定回家之後立刻派管家到隔壁縣城,隔壁鎮子上,開滿小食鋪!一定要衝擊地對手沒生意可做!
“大人,學生在學問上還頗有些不解,倒不知能不能請教大人?”曾湖庭對著要退堂的陳知縣說。
“喔?這個我當然歡迎,去後堂吧。”指點後學末進,陳知縣很有興趣。
張守業看著曾湖庭真的去了後堂,他壓下心裏的不安,總覺得曾湖庭還有後招。
作者有話要說:文裏說的善意取得是現代律法的一條,就當那時候已經先進到哪個程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