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雖然寒風還凜然, 春的氣息已經逐漸醒來。不用再穿著大棉衣裳,河裏的冰塊逐漸融化,草叢冒出一點新綠。


  不過還沒到能脫下冬裝的季節, 春闈先來了。定在二月,寒意未脫時。


  “阿嚏!”曾湖庭打個噴嚏, 捂住口鼻,“莫不是著涼了?”


  陶興悶悶的回答,“是灰塵,誰在打掃屋子?”老大的灰塵, 悶的沒法住人。


  聽到屋外聲音的衛言訕訕,他不過想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結果不得其法, 反而給人惹麻煩。


  “放著放著, 都要考試了,傷著手怎麽辦?”曾湖庭進門就看到他,連忙招呼道,“屋子都是請了人打掃的,可別搶人的活兒啊。”


  衛言這才放手, “我準備好了,考試。”


  “準備好了看點閑書消遣啊, 這種時候要是出點什麽問題,豈不是功虧一簣?因為傷了手不能考試,想想都生氣。”曾湖庭接過他的帕子,讓他休息。同時感歎, 這麽個大寶貝,誰讓放他出門啊?

  想必在家中也是不沾陽春水,才會笨笨的連風寒感冒都不知道。


  “坐著吧, 還有幾天考試,檢查過考牌了?”


  “都好好放著。”


  宛如操心的老媽子,陶興年歲居長,細細查問他需要準備的衣衫戶籍。會試照樣要脫衣檢查,但二月的寒風可不是吹的,舉子們於是隻能層層疊疊穿上夾衣抵禦,免得自己還沒考中先風寒。


  這些小細節都需要提前打聽,如果不是陶興人緣好,可沒人專門提醒。正是細節決定成敗。


  這些雜事暫且不提,總之在眾人期待而緊張的心情中,會試揭開麵紗,正式露出來。秉持著小心為上的原則,他們提前去探過考場,清晨還起早出發,順利趕到。天色還黝黑,貢院的大門已經排了很長的隊伍,眾人鴉雀無聲,靜靜等候。


  曾湖庭左右四顧,入目的都是陌生的臉龐,衣著華貴的貴家公子和身批麻布的貧寒子弟混跡一起,他突然明白了科舉的意義。人生來就有許多不平等,家世,天賦,容貌,至少在這一刻,他們都平等站在一起,共同接受朝廷的考驗。


  帶著這樣莫名的思考,他進了考場,一看手裏的考牌,黃字號三十六棚,跟陶興隔的很遠。他進棚之後先檢查屋頂,沒辦法,當年考試中考棚塌陷留下的陰影。所幸雖然考棚不怎麽擋風,屋頂倒是沒問題。


  他伸手感受一下,寒風能順著簾子進來,這倒是個問題,炭火有限,隻能熬過去。苦中作樂的想,至少他比養尊處優的富家子更能頂過寒風。


  會試的內容和鄉試基本類似,發卷看卷,到手後一看題目,他居然覺得十分簡單,大概是被孟老先生折騰多了吧?上手的毛筆也是,他很有經驗的隻蘸了一點墨。他側麵的考生手忙腳亂搶救被沾汙的白紙。


  側麵?居然是個熟人!斜對麵的三十五號考棚,居然是葉仲昌!他把報廢的白紙揉成一團,想想又展開。考場提供的白紙不能損毀不能遺失,他剛才是下意識動作。


  身邊有個熟人的感覺還挺不錯,不如來比比,誰能奪得第一?難得被激起好勝心,曾湖庭開始回答四書題。


  因為臨考前孟先生的臨時突擊,他答過的四書題寫滿一筐,現在寫這手到擒來。他先在心裏組織一邊腹稿,然後寫上,在按照他之前悟到的波折法重新修改填補。有句話叫文似看山不喜平,運用到考題上就是先提出假設再一一解答。


  傾盡全部心力在做題上,晨昏顛倒,時間過的特別快,再把草稿一一謄抄到正式考卷上,第一場就算是考完了。


  曾湖庭寫一會兒就要停下來暖手,畢竟手凍的沒知覺,炭火一天隻有一盆,白天用晚上就沒有,他硬生生忍下來。畢竟白天還能活動取暖,晚上睡著後可能會凍風寒。


  第一場出門時,不少人都吸著鼻涕,凍的一抖一抖,甚至有考生半途暈過去,作為考官隻能把人暫時抬到一邊請大夫看看,考生掙紮著一醒就要繼續考試。


  畢竟三年一次,不是誰都等得起。


  “讓我考,讓我考,我爹還等著我回去!”考生掙紮磕頭請求考官,“不論考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抱怨,至少讓我把題寫完!”


  考官們對視一眼,隻能向上頭請示。最後主考官拍板,讓他繼續考,同時派個軍士專門盯著他,要是再暈就不能繼續。


  畢竟是條人命。


  曾湖庭已經在檢查考卷,聽完主考官的處置倒覺得他們很人性化。他記得舊時書籍看過一個火燒考場案,因為不到時候不能打開考場門,火災起燒死不少的舉子。雖然此後改動了規矩,逝去的生命卻不會再來。


  第一場考過,考生們魚貫而出,紛紛回自家烤火取暖,曾湖庭在後追到葉仲昌,“葉兄,正巧咱們排在一起。”


  葉仲昌低低咳嗽一聲,“真巧啊。”他本來就十分瘦弱,彎腰咳嗽就十分狼狽。


  “怎麽受了風寒?請大夫沒有?”


  葉仲昌低低說,“請了,大夫隻說讓養著,老毛病了。”


  曾湖庭也隻能歎息,臨到關頭好巧生病,這就是命了,不過看葉仲昌還能繼續考試,應該也就是咳嗽,如果不再受寒,問題不大。


  “明天好好休息,養一天應該能撐過去。”曾湖庭便送到門口,看著葉仲昌上了自家的馬車離開,他則步行回家,順便活動筋骨。


  陶興跟他一起走的滿頭是汗,回家不敢沐浴,便用熱水擦身。因為保暖不好,冬天洗澡反而容易風寒。


  曾湖庭覺得改造淋浴係統的計劃需要盡快。京城的冬天比呈州更冷,但是人不洗澡渾身難受,淋浴係統至少熱天還能洗個幹淨。他帶的草木灰皂也要用光。


  用這些瑣事平靜大腦,他調整好狀態後便去了第二場。


  第二場考的是五經,這是他的弱項,雖然經過孟先生突擊補課,也隻是從七分提到到八分。他一邊答題一邊想起孟先生的叮囑,分數的高低是由最低板決定的,而最低板也是補起來最快效果最顯著。考場上舉子千千萬,誰也不是全才,如果能盡力提高最低板就是贏了。


  不過,他運氣好,這次碰到的題目都是沾邊的,增增減減也能挨到題目的邊。


  第三場,時政題,這些他在拿手不過,每次都是高分。曾湖庭發揮了實幹的特質,對每個問題都詳細的寫出解說的辦法,即使有不會的,也實打實說出思路。


  對於時政題,他一向是這個思路。


  不過,擱筆之時,他正在等墨跡幹,聽到隔壁棚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心頭一驚抬頭一看,果然是葉仲昌那處。


  葉仲昌咳嗽的無法自抑,手一直在抖,隻能勉強擱下筆,用袖子捂住口鼻。


  曾湖庭用眼神示意他喝點水壓一壓,都最後一天了,可不能功敗垂成啊!葉仲昌輕微搖搖頭,示意水已經喝完。


  軍士也能給考生填水,隻要輕輕的把瓦罐放在考棚角落,路過看到的軍士自然會添水。無法比劃手勢或者告知信息的他隻能喝了半罐,然後把瓦罐放在外麵。


  葉仲昌楞了一下,照做。


  巡邏的軍士提溜著巨大的銅壺,路過時便添水,葉仲昌借著溫水咽下喉嚨上的癢,閉目靜待,等到喉嚨舒服些再來寫字。


  時間有些來不及,字跡潦草也得先全部謄抄完。葉仲昌想著,再次動手。


  日光已經黯淡,他點起唯一一隻蠟燭,借著最後的火光抄寫,寫下最後一字時,銅鑼剛剛敲響三聲。


  三聲鑼,考場散,所有舉子停筆。他們都知道,考不過還能三年後再來,如果強行動筆被判定作弊才是真的失誤。


  軍士挨個挨個的來封查試卷,不知道為什麽,曾湖庭覺得這次的題目變的容易。以前他做題全憑直覺,這次在直覺後又多加了三分技巧。以前考完就是考完,他一點多餘想法沒有,此時卻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如果葉仲昌的文章不能力壓他一頭,他就是整場的魁首!


  搖搖頭甩掉這種直覺,曾湖庭自嘲,這可真是烤糊了。


  他這種想法如果被孟從文聽到,必會讓老頭子暴跳如雷,老先生苦心專研科舉訣竅二十年,第一次實戰,如果親傳弟子沒能考好,他都能氣的以頭搶地。


  考完之後,葉仲昌匆匆離開,他在門口等著陶興和衛言。陶興有些沮喪,自覺考的不好,衛言則是無憂無慮,對他來說考試結果不算太重要。


  三人一起最近同進同出,已經考完可以互相對答案。三人還記得自己寫過的文章,撿核心點說了出來,在一對照,陶興徹底爬在桌上,“完了完了,我看我是沒戲。”


  他自個心裏有數,這次成績隻能是中等,因為有道大題他居然理解錯了意思。一道錯,就得被多少人刷下去。整場鄉試可是隻取兩百名啊!

  “你犯錯別人也會犯啊,別擔心這個,再說,考完了不該放鬆嗎?”曾湖庭伸個懶腰,“考場的環境啊真是不想讓人回憶第二遍。”


  “對,我挨著臭號,熏死個人。”陶興嗅嗅衣袖,“我覺得我整個人都臭了。”


  “有嗎?”衛言跟著抬手,“我聞著沒有。”他一抬手,一股股的異味就朝外麵冒。


  曾湖庭額頭暴起青筋,“快去洗澡!臭死先人!”


  “那我要用草木皂,那個下灰!”陶興還不忘談判。


  “用!你們不用我都得逼著你們用,我抽空再做。”至少先拯救自己的鼻子。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再次被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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